“你可能会变成一个花花公子。”神父神情严肃地说。于连看上去十分年轻,一袭黑衣,如同戴着重孝。事实上,他这身打扮十分得体。不过善良的神父自己太土气,看不惯于连走路时还晃动着肩膀的样子。其实在外省,这意味着潇洒和高贵的身份。见到于连后,侯爵对于连的风度的评价和善良的神父截然不同,以至对神父问道:
“你会反对索雷尔先生学跳舞吗?”
神父一下子愣住了。
“不,”他终于答道,“于连不是教士。”
侯爵一步两级地登上一道狭窄的暗梯,亲自把我们的主人公安置在一间漂亮的顶楼里。房间面对侯爵府的大花园,站在窗前,院中的景致尽收眼底。他问于连在女裁缝的店里买了多少件衬衣。
“两件。”于连答道,看到这样一位大贵人居然屈尊关心起这等小事,不免心中惶恐。
“很好,”侯爵正色道,那种威严而生硬的语气,使于连陷入了沉思,“很好!再去买二十二件衬衣。这是你头一个季度的薪水。”
侯爵从顶楼下来后,唤来了一个年长的仆人。对他说:“阿尔赛纳,以后就由你来伺候这位索雷尔先生。”几分钟之后,于连独自坐在一间豪华的图书室里,这样的时刻真是妙不可言。为了不在这激动的时刻让人撞见,他躲进了一个暗角里,从那里他欣喜若狂地凝视着一排排闪闪发亮的书脊。心想:“这里所有的书都将任我浏览,身在此处,怎么还可能感到不愉快呢?拉莫尔侯爵对我如此厚爱,这些事情德·瑞那先生哪怕只做了百分之一,也会觉得有失体统的。”
“不过,还是先来看看要抄写的东西吧。”工作结束之后,于连才敢走近那些藏书。他发现了一套伏尔泰的作品,差点儿高兴得发了狂。他赶紧关上了图书室的门,免得来人时措手不及。然后,他把全套八十卷书逐一打开,这使他乐不可支。书的装帧极其精致,这是伦敦最优秀的能工巧匠的杰作。其实即使不这么漂亮,光这些书也足以让于连叹为观止。
一小时以后,侯爵进来了,看了看抄件,发现于连竟在“possible”(可能)这个词的拼写中漏写了一个“s”,不由得大吃一惊。“难道彼拉神父对他学问的评价全都是凭空捏造的吗?”侯爵大失所望,不过还是和颜悦色地问道:
“你在拼写方面还不太有把握吧?”
“的确如此。”于连随口答道,根本没意识到这样说对自己有多么的不利。侯爵的宽厚令他十分感动,他想起了德·瑞那先生粗暴的嗓音。
“试用这个从弗朗什—孔泰来的小神父简直是白费工夫,”侯爵想,“但我又是多么需要一个办事得力的帮手啊。”
“你在‘possible’这个词中漏写了一个‘s’,”侯爵说,“以后抄写完毕后,拼法拿不准的词就查查词典。”
六点钟,侯爵打发人来叫他。他看了看于连的靴子,露出了明显的不悦之色:“这是我的失误,我忘了告诉你,每日五点半必须穿上礼服。”
于连看着他,还是迷惑不解。
“我的意思是要穿上长袜。以后,阿尔赛纳会提醒你的。今天我只能代你致歉了。”
说毕,拉莫尔先生将于连领进了一间金碧辉煌的客厅。以往,在这类场合,德·瑞那先生总要加快脚步,抢先进门。前主人的这种虚荣心使于连习惯性地加快了脚步,结果踩到了侯爵的脚上。侯爵患有痛风症,被于连一踩,痛得锥心刺骨。
“啊!没想到他还这样笨手笨脚。”侯爵自语道。他把于连介绍给一个身材高大、外表威严的女人。原来她就是侯爵夫人。于连觉得她神情倨傲,有点像维利埃尔的专区区长德·莫吉隆夫人参加圣查理节晚宴时的架势。客厅极其豪华,看得于连神思恍惚,一点没听清拉莫尔先生后来又说了些什么。侯爵夫人对他几乎不屑一顾。客厅里还有几位男宾,在这些男士中,于连认出了年轻的阿格德主教,感到说不出的高兴。几个月前,在博莱—勒欧修道院的那次仪式上,那位大人还赏脸跟他说过话呢。年轻的主教看到于连用腼腆而温柔的目光盯着自己,不免有点惊愕,然而此刻他却懒得去认这个外省人。
于连觉得,聚集在客厅里的这些男宾都有点儿郁闷和压抑。巴黎人说话都轻声细语,遇事也不会大惊小怪。
六点半左右,来了一位漂亮的年轻人。此人蓄着胡子,面色苍白,身材瘦削,脑袋格外小。
“你总是让人久等。”当他吻侯爵夫人的手时,夫人这样说。
于连这才知道了,这就是德·拉莫尔伯爵。初次相见,他就觉得这位少爷相当可爱。
“这样一个人,难道会用恶意的玩笑逼得我在侯爵府中难以容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