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兰法国画家,1817年曾展出其画作《狄多与埃涅阿斯》。笔下的狄多一幅充满魅力的素描。
——斯特隆姆贝克司汤达的一位朋友。
第二天,于连再见到德·瑞那夫人时,眼神很古怪。他凝视着她,仿佛凝视着一个不共戴天的仇敌。这目光和昨天的迥然不同,令德·瑞那夫人不知所措。她一向待他恩宠有加,可他好像满脸怒容。于是,她便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有德尔维尔夫人在场,于连正可少说话,以便更多地琢磨自己的心事。这一整天,他惟一的事情就是阅读那本充满灵感的书。他感到这本书时时在重塑着自己的灵魂。
他早早地让孩子们下了课,接着德·瑞那夫人的出现,又提醒他必须全力维护自己的荣誉。他下定决心,今晚无论如何要让德·瑞那夫人允许他握住她的手。
夕阳西下,决定性的时刻临近了,于连的心跳得异常猛烈。黑幕降临,他看得出这一夜将伸手不见五指,不由得心中大喜,如释重负。天空布满大块大块的云,在热风中移动,预示着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两位夫人外出散步,直到很晚才回来。这一天晚上,她们俩做的事,每件都让于连觉得奇怪。她们喜欢这样的天气,对某些感觉细腻的人,这样的天气些许能增添爱的欢乐。
大家终于坐了下来,德·瑞那夫人坐在于连身边,德尔维尔夫人则挨着她的朋友。于连一心想着他要做的事情,找不到合适的话题,使谈话了无生趣。
于连心想:“以后我第一次决斗也这样战战兢兢、软弱无能吗?”他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别人都谨小慎微,不可能看不清自己的精神状态。
在极度的痛苦中,于连觉得无论遭遇什么危险都会更好受些。有多少次他真希望德·瑞那夫人突然遇到什么事情,不得不回到房里去,不得不离开花园!于连极力克制自己,结果说话的声音都变了。很快,德·瑞那夫人的声音也开始发颤。
然而于连却浑然不知。他内心责任与胆怯之间可怕的斗争是那样的痛苦,使他不可能注意到自身以外的任何事情。城堡的时钟已敲过九点三刻,他还是不敢有所作为。于连对自己的怯懦感到恼怒,暗自决定:“十点钟声响过,我得做我一整天里一直向自己保证要在晚上做的事。否则我就回到房间,一枪打碎自己的脑袋。”
在焦炙的等待中度过了最后的时刻。于连由于过度紧张,精神几乎崩溃。终于,他头顶上的时钟敲响了十点。这生死攸关的钟声,每一下都在他心中回荡,使他不由得心惊胆战。
最后一记钟声余音未了,他便伸出手去,一把握住了德·瑞那夫人的纤手。但她立刻抽了回去。于连自己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又握住了她的手。虽然激动不已,他握住的那只冰也似的手还是令他吃了一惊。他使劲地握着。德·瑞那夫人曾最后一次试图把手抽回,但那只手还是留在了他的手里。
于连的心中涌动着幸福的暖流,不是因为他爱德·瑞那夫人,而是一次可怕的折磨终于结束了。他想他该说话了,不然德尔维尔夫人会心生疑虑。这时他的声音变得响亮而有力。相反,德·瑞那夫人的声音却显得那样激动。她的女友以为她病了,建议她回房去。于连即刻感到不妙:“假如德·瑞那夫人回客厅去,我就又得陷入白天的那种可怕的境地了。这只手我握的时间还太短,还不能算作是一次完全的胜利。”
当德尔维尔夫人再次建议回客厅时,于连用力握紧了那只任他握着的手。已经起身的德·瑞那夫人又坐了下来,有气无力地说:
“我确实有点难受,不过,外面的新鲜空气倒让我舒服了好多。”
这些话是于连成功的明证,此时此刻,他真是幸福到了极点。他侃侃而谈,全无虚饰。两个女友洗耳恭听,简直觉得他就是世间最可爱的男人。然而,在这突如其来的口才中仍缺少一点阳刚之气。起风了,暴风雨要来了,于连极怕德尔维尔夫人会受不了大风而先回客厅。那样的话,他就要独自面对德·瑞那夫人了。刚才,几乎只是偶然的缘故,才让他有盲目的勇气做出那番举动。而现在,他觉得要他跟德·瑞那夫人说话,哪怕说一句最简单的话,也是力不能及的。即便是她最轻微的责备,也会让他精神崩溃,刚刚获得的胜利将会化为乌有。
幸运的是,这晚他那番动人而又夸大其词的议论赢得了德尔维尔夫人的好感。她先前总觉得他笨拙得像一个孩子,没有一点情趣。至于德·瑞那夫人,手捏在于连手里,倒是什么也没想,只是听其自然。在当地传说是大胆查理指法国勃艮第公爵。亲手栽的这棵大椴树下度过的几个小时,对她来说,是一段幸福的时光。风在椴树浓密的枝叶间低吟,稀疏的雨点滴滴答答落在最低的叶子上,她听得心旷神怡。有一个细节足可让于连消除一切的疑虑,可惜他竟没有注意到:德尔维尔夫人脚旁的一只花盆被风吹倒,德·瑞那夫人不得不抽出手来,起身帮助表姐扶起花盆。可是她刚一坐下,就又心安理得地把手搁在了他的怀里,仿佛这已是他们之间的一种默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