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伐木抒怀-岁暮

幼小的孩子一味对使用鸟胶逮鸟抱着希望,可到了十八九岁的少年,兴趣就转向了网子。冬枯的田野,在鹎鸟和白颊鸟来去的地方张上网子。这办法需要要花力气砍下具有弹性的树枝。张网也要有相应的技术。幼小的孩子只有看热闹的份儿,少年中出现了张网的能手,当听到他们到田野张网的消息,孩子们便围成一团儿跟在后头。

“找鸟食来!”

张网少年一声令下,孩子们四散开去,到沿河的山上去找青树的红果。青树的红果找不到时,就使用朱砂树的红果。

幼小的孩子所能干的就只是这个。不过,寻找红果又是多么生动有趣的活儿啊!

一到岁暮,孩子们常常聚集在库房的后门,因为库房的北窗下有一棵柿树,枝头上坠着十个到十五个硕大的柿子。

这柿树只有我家才有。阿冈奶奶特地将柿子留在树上眼望着它成熟。谁知刚刚泛红,鸟儿就飞来啄食,或许因为果实本身的重量,有的从树上掉落下来了。这时的祖母是最扫兴的了,说扫兴不如说愤怒更恰当。

“这些乌鸦真没办法,混账!”

弄不清罪犯是乌鸦还是别的鸟儿。被当成罪犯的乌鸦也好,别的鸟儿也好,都未曾在那儿露过面儿。可阿冈奶奶只顾生气,仿佛犯人就藏在那儿。

虽不是犯人,但随时都会成为犯人。孩子们每日围在这儿,即使在库房的后门玩耍,也总是时时想起什么似的转到北窗下,抬头望着柿子树。每当看到这些孩子,阿冈奶奶就说:

“不行不行,夏天的蜜橘、柚柑什么的,都可以给你们,只有这柿子不行。这是柿儿的,不是给你们吃的。”阿冈奶奶的话,连幼小的我听起来都觉得太小气。她最后说:

“好啦,到别处玩去吧。”

她总不忘记把孩子们从树旁赶走,孩子们乖乖离开了,过一会儿又都跑回来。

“真馋人哪!”

有人老老实实地说。

“已经变红啦。”

有人频频抬头张望。

要是其他果子,阿冈奶奶也会多少拿回本家或分给周围的人,惟有这柿子例外。因为她认定这应该是幼小的我吃的东西。阿冈奶奶自己也很少尝一口,这确实是属于幼小的我的。

乌鸦要来啄食的时候,阿冈奶奶就托邻居把柿子收下来,装在米囤里。

我每天吃一个又红又熟的柿子,有时切开一半分两次吃。晚上不许吃,说身子会发冷。

“给您半个儿吧。”我说。

祖母总是不肯伸手来接,如果多了倒也罢了,毕竟只有十个到十五个,祖母只给我一个人吃。

到了年关二十八九日,出外打工的乡亲都回老家过年来了。人数虽说不多,可每次马车一到,总有两三个归省者下来。有的是村里小学一毕业就到镇上谋生的少年,有的是阔别多年才踏上故土的拖儿带女的夫妇。

我们听到马车的喇叭声,就停止玩耍,一齐跑到停车场去。我们想看看什么样的归省者从马车上下来。那些人有的眼熟,有的初次见面,他们都拎着包袱或提兜儿。

我们站在稍远的地方,观察着这些归省者。他们穿着带有异乡风味的衣裳,连脖子上的围巾,头上的礼帽,都带着另一种情调。

“哦,是我叔叔!”

有时跑出去一个孩子,嘴里叫着。那是在归省者中认出了自己家人的面孔。这出乎意料交上好运的孩子,一旦跑出来,又马上回到小伙伴中来,朝着家人脚边的提兜努努嘴:

“那里头装满了好吃的,有馒头、羊羹。”

其余的孩子立即心烦意乱起来,沉默不语。照大人的话说,世道完全变得不成样子了。本来是一同到停车场来,菩萨为何单单使一个孩子交上好运呢?这个孩子离开小伙伴,为证实自己的好运,开始向自家方向跑去。

马车上下来的归省者各自走散以后,孩子们又一如平常,回到了原来的游戏之中。有的骑竹马,有的去看捣年糕。他们和归省者们行李中装来的东西是无缘的。然而,欢乐的新年正渐渐向他们走来,这新年将公平地来到每一个孩子的身边。

这时候,丰桥的母亲寄来小包,有时包着点心,有时包着新衣服。这衣服一到,阿冈奶奶就叫我穿上试试,她嘴里一边不停地唠叨,一边将衣褶拆开又缝,缝了又拆。

二十九、三十两天,孩子们到熊野山这座小山背后的乡村墓地扫墓。说去扫墓,其实不是自己干,而是跟着大人们一道去。

本家的墓地每年都由阿友君管理。这时和平常不一样,墓地十分热闹,大人们都来扫墓了。本家的墓地有两处,一是祖先们的墓,一是曾祖父洁的墓。

在阿冈奶奶的影响下,我总认为曾祖父洁是个特别的人物。只有他的墓由阿友帮忙祭扫,向墓石上洒水,拔草。我的同游小伙伴阿幸、阿和、阿季、阿为都来为曾祖父洁扫墓。

“你们不要为别家扫墓,去扫自家的墓吧。”阿友说。可没有人听,管他是自家的墓还是别家的墓,有谁会介意。无论哪家的墓,只要能大家一块儿干就行。

我们知道,墓石下面躺着死者,但不因此而感到有什么特别。我们在墓石与墓石之间转着圈儿跑,有时干脆坐在土馒头上,挨了阿友君好一顿骂。

现在,这熊野山的墓地又躺着阿冈奶奶,也躺着我的父亲。阿冈奶奶去世的时候,在距离埋葬曾祖父洁的本家墓地的不远处,另开辟了一块新墓地。阿冈奶奶也许想躺在曾祖父洁的身旁吧,可那里躺着正妻阿广奶奶。她生前和曾祖父一起生活,死后却把位置让给了阿广奶奶。

扫墓结束,剩下的就是栽插门松的事了。这差事也由阿友承担。到山上砍下松枝,在本家和库房两处都栽上了门松。本家的门松大,库房的门松小,我为此而感到不平。

“门松再大,也不会使新年格外热火呀。”本家的祖母虽这么说,但她还是让阿友将库房的门松换成了大的。

库房的新年只有两个人过。阿冈奶奶除夕为煮年夜饭要干到很晚很晚。她不计较门松的大小,只要新年盛宴不完好地摆上桌面,她就一刻也放不下心来。其实,她为曾祖父制作的新年佳肴,结果是完完全全变成了我的腹中之物。

陈德文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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