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每个国家都有他文化之特质,而此特质是常与国民性有关,国民性影响文化,文化也影响国民性。所谓文化不是指文明,是比较无形的风俗习尚处世接物的精神表现。一国所不敢为,他国为之;一国所做不到,他国做得到。十九世纪日本之发奋图强与中国之抱残守阙就看得出来。大战以后,日本与德国之自力更生,便是国民性表现的好例。说他是文化不同,还不如说国民性不同。
且以英法二国比较,十八、十九世纪,英法两国都在开发殖民地,伸张国力,扩大版图。后来法国节节失败,加拿大现为英国民族所有。但是当初法国势力范围甚大,至今东部魁北克州,当地人还是说法语,其范围一直伸到美国中北部之芝加哥。所以芝加哥城之读音,芝字还是念为“希”,不念为“欺”。美国南部圣路伊St`Louis之S,还(依法文)不读出来。 Louisiana州之New orleans可以说以前全是法国的地盘。后来拿破仑打战没钱,整个省分卖给美国。但是美国东南部沿岸还是法商出入的地方,如Key West港这种地名,Key原是法文之Quai(即港)。美国独立时代,美国与法国之关系,读美国历史的人都知道。他如远东近东都是如此。埃及人的现代文化知识,都是用法文最通行。近东如黎巴嫩,本来也是法国的势力范围。(第二次大战时为近东势力,戴高乐被邱吉尔弄得气不过来)。说到我们中国,十九世纪法国之在广州湾及安南,何尝有异于英国之在长江流域?你说英法国民性什么不同,看看法人之治安南及英人之治香港,便清楚了。
二、中华民族与西方国家比较,进取不足,保守有余,勇毅有为之精神不足,而动心忍性之功夫甚深。有时我想:探南北极,或登喜马拉雅山,并非我们民族的专长,回家含饴弄孙倒是我们的惯技。忍辱负重,他人不如我,睚眦必报,我不如人。得过且过是表示我们祖传的涵养,励精图治是东洋人及西洋人的作风。总而言之,中国的文化是静的文化。西洋的文化是动的文化。中国主阴,外国主阳,中国主静,西洋主动。
中国人的美德是静的美德,主宽主柔,主知足常乐,主和平敦厚;西洋之美德是动的美德,主争主夺,主希望乐观,主进取不懈。中国人主让,外国人主攘。外国人主观前,中国人主顾后,这在英文Aggrgssive一字,看得出来,这字是指“攻夺”、“侵伐”,看来似是不好的字面,但是用起来倒是称赞某人之进取精神。如说公司请到一位Aggressive总经理,意思是他很有作为,有节节前进除旧革新的勇气。又如“挑战”二字似乎不大文雅,而西文Challenge却是好的,是激发应战的话。我们东方人最爱和平,西人要到东方传教,也是教人和平,但必说是不信耶教之异教徒,向他们“挑战”,他们应该应战而来。中国农民和和平平耕织之不暇,何尝向谁“挑战”?这还不过是说中国人未闻耶稣道理,他们应当起来传道,大有投笔从戎之意罢了。说句老话,也可以说,中国人尚文,西方人尚武。这话虽不尽确,但也差不了多少。
这动的人生观与静的人生观,在中西之交流接触,在政治上或私人上,未免使人感觉,似乎我们少了一种动力,而容易陷于听天由命得过且过的态度。中国人比西方民族,似乎少了一种奋发勇往迈进的生命力。这是国父在心理建设所关怀,及总统求新求速所时时训勉的。不求改进谓之听天由命,得过且过,谓之息事宁人。这样的天下,大家就可以相安无事,高枕无忧了。这不是说,中国人没有刻苦耐劳,坚苦卓绝的精神。华侨在各国的成就,都没人敢说中国人懒。凡是吃苦耐劳,有忍字耐字,中国人都做得到。忍字是静的美德,并非动的美德。若说与私人无关的社会事业,多做一事不如少做一事,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古有名言。少开口,多吃饭,也是文人的宝训。这样的社会,仿佛人情味就重而工作效能就差了。所谓安身立命,身已安,命已立,天下事没什么可讲了。天人既已合一,四大皆空,我们不但未有作为,且不必有什么作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