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停下不说了,尼摩艇长站了起来。
“尼德愿意想什么就想什么,想策划什么就策划什么,企图做什么就做什么,随便,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把尼德找来的!我也不愿意把他留在我的潜艇上!至于您,阿罗纳克斯先生,您是明白事理的人。我没有更多的话要对您说。您是第一次谈论这个问题,但愿也是最后一次。要是再有第二次的话,我连听都不会听。”
我只好退了出来。从那一天起,我们的处境变得非常紧张。我把那次谈话告诉了我的两个同伴。
“现在,我们已经很清楚,对这个人不能再有任何指望了。”尼德说,“‘鹦鹉螺’号正在向长岛驶近。不管天气如何,我们一定要逃出去!”
这时,天气越来越恶劣,暴风雨的征兆逐渐显现。天空灰蒙蒙的,还带一点乳白色。天边,拖着长尾巴的卷云和滚滚乌云接踵而来。一些低层云块在飞快地逃离。海面上波涛汹涌,巨浪滔天。除了喜欢暴风雨的海燕以外,其他飞鸟都已经不见踪影。气压表的指针在明显下降,表明大气的湿度很高。在空气中饱和的电离子的作用下,风暴预测管里的混合气体正在分解,雷电风雨即将来临。
5月18日白天,暴风雨开始了,“鹦鹉螺”号恰好航行在长岛的同一纬度上,距离去纽约的航道只有几海里。我之所以能够描写这场暴风雨的肆虐,是因为尼摩艇长出于一种无法解释的任性,没让“鹦鹉螺”号潜入大海的深水层里躲避风暴,而是在海面上与暴风雨对抗。
大风从西南方刮来,开始是刮强风,风速每秒钟15米。到了下午三点的时候,风速加快到每秒25米。这可是暴风的风速。
尼摩艇长站在平台上,面对狂风,岿然不动。他在腰间系了根缆绳,以便抵抗迎面扑来的惊涛骇浪。我也登上平台,也在腰间拴上根绳子,顶风而立,我对这场暴风雨赞叹不已,更对这个敢与暴风雨顽抗的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钦佩不已。
大海波涛汹涌,大块乌云在海上翻滚,几乎要被波涛溅湿。眼前看不到波谷中的细小浪花,只见一阵阵烟灰色的低矮长浪头,后浪推着前浪,一浪高过一浪。浪峰越聚越高,互相推拥激荡。“鹦鹉螺”号时而侧身倒伏,时而像桅杆一样高高耸起,在惊涛骇浪里前后颠簸,左右摇晃,真叫人心惊胆战。
5点左右,暴雨倾盆而下,海面上依然狂风呼啸,波浪滔天。飓风就像脱缰的野马,以每秒45米,即大概每小时40法里的速度席卷而来。这种速度的飓风,能把房屋掀翻,能把屋顶上的瓦片揭下来嵌入木门,能把铁栅栏刮散,能把一架口径24厘米的大炮卷走。然而,“鹦鹉螺”号却在暴风雨中岿然不动,这印证了一位博学多才的工程师的话:“结构完美的船体经得起大海的挑战!”这不是一块能被海浪击碎的坚硬岩石,而是一个驯服、灵活,既无绳索又无桅樯的钢铁纺锤,能够安然无恙地顶住狂风恶浪的肆虐。
此时,我全神贯注地观察着汹涌澎湃的波涛,它们足有15米高,150~175米宽,奔腾的速度为风速的一半,即大约每秒钟15米。巨浪的含水量和击打的强度随着海水深度的增加而增加。我明白了,海浪先把空气卷起,再把空气压缩到海底,同时也把生命和氧气带到了海底。有人曾经计算过,在受海浪冲击的表面的最大压强,每平方英尺高达3000公斤。正是这样的海浪,在赫布里底群岛曾把一块重达84000磅的岩石刮走;也正是这样的海浪,在1864年12月23日的暴风雨中,把日本横滨城的一部分建筑夷为平地,然后又以每小时700公里的速度奔腾而去,同天就袭击了美洲海岸。
随着夜幕降临,暴风刮得愈加猛烈。就像1860年在留尼汪岛刮的旋风一样,气压表跌到了710毫米。日落时分,我看到天际有一艘大船在艰难地与狂风恶浪搏斗。为了在惊涛骇浪中保持平衡,那艘船在顶风低速航行。这可能是一条来往于纽约利物浦或纽约哈瓦那航线的汽船。汽船很快就消失在暮色当中。
夜里10点,空中电闪雷鸣,大气被一道道猛烈的闪电划破。我受不了这样的霹雳雷鸣,而尼摩艇长正望着闪电出神,仿佛要把暴风雨的灵魂吸入自己的躯体。可怕的巨响充塞天地,这是由海浪的拍打声、狂风的呼啸声和霹雳的轰隆声混合而成的震耳欲聋的响声。狂风大作,从东面吹来的风转到北面、西面和南面,随后又向东吹去,与南半球旋转的暴风正好形成相反的走向。
啊!这个湾流,真不愧是风暴之王,果然名不虚传!正是湾流通过水流上空各层温度的不同而酝酿出这种可怕的飓风。
一阵电闪雷鸣紧随着大雨而来,雨滴变成了一道道闪光。尼摩艇长依然站在那里,似乎想让雷电把自己击死,希望自己死得其所。一阵可怕的摇晃以后,“鹦鹉螺”号的钢铸冲角冲出了海面,像一根避雷针一样直立在那里,我看见上面闪烁着一道道长长的火花。
我已经颠得精疲力竭,瘫倒在地,匍匐着向平台的舱口爬过去。我掀开舱盖,进了舱里,来到了客厅。风暴的强烈程度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在舱里都无法站稳。
午夜时分,尼摩艇长回到舱里。我听见储水舱慢慢灌满水,“鹦鹉螺”号离开了海面,渐渐潜入水里。
透过防护板开着的舷窗,我看到一群惊慌失措的大鱼,如同一群幽灵般在电光闪闪的水里一掠而过。有几条鱼就在我眼前被雷电击死了!
“鹦鹉螺”号一直在下潜。我以为,下潜到15米的水层,就能一切平静如初。实际上并非如此!上层的海水搅动得太过猛烈,必须下潜到50米深的水层,才能恢复宁静。
深海是多么安宁,多么寂静!真是个和平静谧的环境!谁会想象得到,可怕的飓风此刻正在海面上肆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