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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分-第14章

我在作坊里干的活并不繁重。早上大家还没醒来时,我给师傅们烧好茶炊。趁他们到厨房喝茶的时候,我和巴维尔打扫作坊,备好作颜料用的蛋黄,然后我就去铺子里。晚上,我回到作坊研好颜料,向师傅们学艺。开始,我“学艺”的兴趣很浓厚,但是我很快发现,几乎所有的人都不喜欢这份琐碎的工作。

晚上空闲的时候,我就给他们讲船上的生活,讲书里的故事。不知不觉中,我在作坊里占据了某种特殊的地位,成了一个说书人和朗诵者。他们的经历都没有我多,几乎从小就困在这狭小的作坊里,除了日哈列夫去过莫斯科。他们喜欢听荒诞离奇的故事,而现实的生活经历对他们几乎没有吸引力。

在达维多夫的箱子里有已经看得破破烂烂的戈利岑斯小说集、布尔加林的《伊凡·维金》、布拉姆别乌斯男爵的小册子。我把这些书念给他们听,大家都很喜欢。拉里奥诺维奇说:

“听念书真好,再不会有吵架胡闹了!”

我开始想方设法地去找书,一找到就在晚上念给他们听。他们很平静地、专心致志地听着,似乎又在思考着什么。这样的时候,我特别喜欢他们。

但是,要找到一本书很不容易。有一次,消防队长给了我一本莱蒙托夫的诗集。记得刚念到《恶魔》的头几行时,西塔诺夫看了看书,又望望我的脸,笑着摇晃起身子,摇得椅子吱吱作响。

“安静点,伙计!”拉里奥诺维奇说,然后他放下手里的活儿,走到桌旁。我被诗歌深深地打动了,泪水遮住了视线。更令我激动的是,整个作坊好像有一块磁铁把大伙儿吸引到我的身边。等我念完第一章,几乎所有的人都围在我的桌子周围,皱着眉,微微地笑着。

“念呀,念呀!”我刚停下来,日哈列夫就嚷嚷着。

我念完后,他把书拿了过去,看了看书名,说:

“这还得再念一遍!你明天再念吧。书由我收着。”

他把莱蒙托夫的诗集锁在自己抽屉里,然后开始干活。大家也都轻轻回到各自的桌旁,作坊里一片寂静。西塔诺夫走到桌前,呆呆地站着。日哈列夫叹了口气:

“瞧,这才叫生活,……上帝的仆人们,这才叫生活啊!”

大家默默地干着活,不时瞧着钟表。九点一到,大伙都放下了手中的活儿。西塔诺夫和日哈列夫来到院子里,我也跟了出来。西塔诺夫仰望满天的星斗,念着莱蒙托夫的诗句:

凝望着在天空漂泊的

一队队被上天委弃的星辰……

“多么好的句子啊!”他感叹道。

“我一句都不记得了,”日哈列夫说,“我什么都忘了,只记得他!”

回到门道里,日哈列夫提醒我:

“在铺子里可不要谈这本书,这是禁书。”

晚饭后,准备睡觉时,日哈列夫拿出书对我说:

“怎么样,再念一次吧!念慢点,别急……”

有几个人悄无声响地下了床,连衣服都没穿好,就盘着腿围在桌边坐下了。

等我念完,日哈列夫用手指敲着桌子,说:

“这才叫生活!唉,老弟!”

他站起来,用颤抖的声音愤愤不平地说:

“我们活在世上,像一群瞎眼的小狗崽,什么都不知道。连上帝和恶魔都不需要我们,我们能算上帝的仆人吗?可我们又算谁的人呢?”

说完,他把书锁进抽屉里,和西塔诺夫一道出去了。

他们走后,我挨着巴维尔在门口的地板上睡下。巴维尔小声地哭了,他说:

“我太同情他们了,要知道,我们一起生活了三年多,他们每个人我都了解……”

我也可怜起这些人来。我们久久不能入睡,低声地谈论着他们。

巴维尔是个圆脑袋的孩子,大我两岁。他聪明、活泼、诚实,很有天赋,擅长画鸟、狗和猫之类的动物。他给师傅们画的漫画像惟妙惟肖:西塔诺夫是一只可怜的独脚鹬;日哈列夫是一只头上没毛、鸡冠凌乱的公鸡;病恹恹的达维多夫是一只可怕的麦鸡。他把戈戈列夫画得最成功,那是一只长着大耳朵、怪鼻子,还有六爪小脚的蝙蝠,脸部既生动形象又显得卑鄙可恶。

巴维尔把这些漫画拿给师傅们看,大家并不生气,但对戈戈列夫的画像印象不好,就劝告他趁早把那张画像撕掉,否则准得倒霉。

戈戈列夫经常偷偷地告诉掌柜作坊里发生的事情。因为老板娘打算把侄女嫁给掌柜,所以掌柜常常以店主自居,大伙儿对他又恨又怕,对戈戈列夫也有几分畏惧。巴维尔却总是想方设法和他较劲儿,我也常给巴维尔出谋划策。看到我们的恶作剧,师傅们倒是开心,但又常常警告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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