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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分-第13章

圣像作坊在两间石头造的大房子里。两间房子里都摆满了桌子,每张桌旁都坐着一个俯身工作的圣像画工。有的时候也坐着两个。

作坊里很闷热,二十多个圣像画工在忙碌着。他们有的穿着敞着领口的花衬衫和斜纹裤子,有的赤着脚,有的穿着破鞋子。他们头上飘动着劣质烟草的烟雾,整个屋子里充斥着干性油、油漆、臭鸡蛋的混杂气味。

大家对画圣像并不很投入。不知道是谁把这个神圣的工作分成一系列毫无美感,也引不起热情和兴趣的琐碎环节。细木工潘菲尔把刨好粘就的柏木板、椴木板送过来,由达多罗夫给这些板子上底色,再由索罗金加一道漆,然后米利亚申用铅笔按原图样在板子上勾出圣像的轮廓,接着戈戈列夫便在上面敷上金色,并刻出图样,再由画服装的工匠画出服装和背景。一系列工序结束后,这些没脸没手的圣像就靠墙摆放着,等待画脸师的加工。画脸师画好整幅圣像后,就交给一个工匠,他再按涂金师刻出的图样涂上珐琅。文字部分有专人负责。

工头伊凡·拉里奥诺维奇自己也做一些上漆的活儿。他是一个很文静的人,长着一张灰色的脸,连胡子和眼睛也是灰色的。眼睛深陷着,充满忧郁。

一天,那个负责画神幡的卡别久欣醉醺醺地跑进来,在作坊里窜来窜去,抡起铁一般的拳头,见人就打。大家一时惊慌起来,纷纷躲避。画脸师叶夫根尼·西塔诺夫抄起板凳朝他砸了过去,他一下子坐倒在地上。大家迅速按住他,用毛巾把他捆住。他用野兽一样的牙齿撕咬着毛巾。就在这时,工头拉里奥诺维奇出现了,制止了这场混乱。

望着拉里奥诺维奇,我不解地想:为什么这些身强力壮的狂徒们会那么乖乖地听他的话?他向大家示范该怎么干活,连手艺最好的工匠也乐于听他的建议。在这群工匠中,他教得最多的人就是卡别久欣。卡别久欣做事总是心不在焉,他常说画圣像不是他的本行,他天生是个音乐师。的确,当他唱起来的时候,大家全都被他深深地吸引着,全作坊的人都承认他是自己的主宰。他一般很少唱歌,不过他那震撼人心的歌声永远具有不可抗拒的魅力。不管人们心情多么沉重,他的歌声总能让人振作,给人激情。只有在他领唱时,大家才唱些欢快豪放的歌曲。而在平时大家总是唱那些凄凉悠长的歌。

有时,作坊里最出色的画脸师日哈列夫提议唱圣歌,可是大家响应的次数很少。日哈列夫技艺超群,能画出拜占庭风格和法国风格的圣脸,对意大利风格的圣脸更是画得出神入化。他谙熟圣像原作。每逢接到做圣像壁的活儿,拉里奥诺维奇都要找他商量。虽然日哈列夫在作坊里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可他从来不盛气凌人。对学徒巴维尔和我都是态度和蔼,而且还愿意教我们手艺,作坊里除了他之外,谁也不会这样做。不过,他也常常让人难以捉摸,他有时整整一星期一言不发地干活,像个哑巴。有时又忍不住地大声抱怨:

“这些原作束缚了我们的想像力……,有谁知道圣徒的生平?我们生活得像行尸走肉,灵魂在哪里?原作里有,可是缺少灵气……”

但是,他这些敞开心扉的话语却引来了众人的讥笑,只有画脸师叶夫根尼·西塔诺夫保持沉默。

西塔诺夫是个二十二岁的小伙子,身高体壮,常常忧郁而严肃地望着墙角。一次,日哈列夫临摹完一幅圣像后,把圣像往桌上一放,激动地大声说:

“圣母画好了!你就像一只无底的杯子,从现在起就要准备接受人们真诚而痛苦的泪水……”

说完,他就披上大衣去酒馆了。大伙儿都笑起来,吹着口哨。西塔诺夫走近那幅圣像画,仔细地看了一遍,然后说:

“难怪他要去喝酒,他舍不得把作品交出去。这种感觉可不是人人都有的……”

一到星期六,日哈列夫的酒瘾就会发作。他总是先去澡堂,回来后精心打扮一番,再坐着马车出去,临走前还要吩咐大家把作坊收拾干净。

大家就像过节一样情绪高涨,纷纷洗澡换衣,急急忙忙吃完晚饭。饭后,日哈列夫带回几包下酒菜,还有啤酒、葡萄酒等等。于是,整个作坊一片狂欢景象。他们吃喝之后,尽情地跳舞、唱歌、喊叫着。每个人似乎都在寻求一种刺激,又好像相互间在进行一场比赛,比敏捷、比耐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