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入春时,舅舅们分家了。雅科夫舅舅留在城里,米哈伊洛舅舅搬到了河对岸,而外祖父在田野大街购买了一栋大房子。这房子楼下是个酒馆,阁楼上有一间舒适的小房间,还带着一个花园。
外祖父只在楼上留了一个大房间供自己和接待客人用,外祖母和我住在顶楼。其他的房间都住满了房客。顶楼的窗子朝街开着,每天晚上和每逢节日从窗台探着身子可以看见醉汉们从酒馆里爬出来,踉跄地走在大街上,乱喊乱叫,不时跌倒。
外祖父一大早就去儿子们的染坊,帮他们打点,晚上回来时,又疲惫又忧闷,常常火气十足。外祖母在家做饭、缝衣服,在菜园和花园里挖挖地,一天忙到晚,像一个大陀螺,被一条无形的鞭子抽得团团转。我整天在花园里、菜园里围着她转,她不时地闻闻鼻烟,一面擦着脸上的汗,一面对我说:
“啊,阿廖沙,我的心肝,你看,我们已经过上了宁静的生活!感谢圣母,一切都已经变得多好啊!”
我认为我们过得并不宁静。从早到晚,房客们在院子里和屋子里手忙脚乱地跑来跑去,邻居的女人们时不时地过来,外祖母对所有的人都一样友好,和蔼可亲。她还给人家接生,调解家庭纠纷,给孩子治病,给妇女们讲《圣母之梦》。我还常常跟她去女邻居家串门,她在那儿喝茶,一喝就是几个小时,不停地讲各种各样的故事。
有一次,我问外祖母:
“你是个巫师吗?”
“唔,你还真会瞎想!”她笑了起来,又说,“我哪有这样的本事啊,我又不识字。圣母没有赐给我智慧。”
接着,她跟我说起了她的童年生活:
“我的妈妈是个无田无地的贫苦农民。她少了一只手,只好去讨饭,乞求人们的施舍。每年秋天和冬天,我和母亲都沿街乞讨,眼睛看到哪儿就走到哪儿。我刚过九岁时,母亲觉得带着我沿街讨饭不太体面,就在巴拉罕城住了下来。她去乞讨,而我在家里学织花边。我发愤地学,想尽快帮助母亲。两年多一点的功夫,我学会了手工,而且闻名全城。我想帮助母亲,可是她却让我攒着钱买嫁妆。不久,你外祖父出现了。一个挺不错的小伙子,才22岁,就已经是个大船的工长了。……”
她真诚地笑着,眼睛温柔地注视着我。
一天晚上,我和外祖母在外祖父房间里喝茶,外祖父不知从哪儿弄来一本小小的新书,在手掌上用劲一拍,兴冲冲地叫我:“喂,调皮鬼,到这儿来!坐下,你看到这个字母了吗?这是a3.读a3!”
他用一只滚烫的、汗涔涔的胳膊搂着我的脖子,把书放在我的鼻子下面,绕过我的肩膀用一个手指点着字母。他身上发出一股醋酸味、汗味和烤葱味。
我很轻松的就学会了识字,外祖父更加关心我了,很少抽打我,我越来越经常破坏他的规矩和命令,他只是骂我几句,举起手做个要打我的样子。
不久,我就能按音节朗读诗了。通常都是在喝完晚茶以后,我都要朗读一遍圣诗,尽管这很枯燥无味。
有一次我读完圣诗,恳求外祖父给我讲小故事,他拗不过我的请求,答应了。他给我讲他小时候发生的法国俘虏的事。他很同情那些俘虏的遭遇,尽管他们是法国人。外祖父讲过的事情有许多我并不想记住,可这些事情却深深印进我的脑海里。
然而,当我第一次看到外祖父当着我的面那么凶恶地殴打外祖母时,我又觉得他令人厌恶,我无法理解也无法原谅他的这种行为。我回到阁楼的房间去看外祖母,外祖母却安慰我说:“你不要太怜悯,要知道,他也难受。我下去看看他吧,也许,这是我的过错……”
她吻了我一下就走了。我却感到无比的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