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你是如何期待,也不管你是如何惧怕,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临了。刚刚升起的橘红色的阳光,把窗外的树木、草坪一一染红了。
早晨七点我就起了床。索菲亚花费了不少时间来给我梳妆打扮。当我身穿婚纱站立在镜子前时,我简直认不出我是谁了。
我走下楼,罗切斯特先生正焦急万分地站在楼梯口迎接我。“太漂亮了,仿佛一朵百合花。”他用挑剔的眼光上下打量着我,赞叹不已。
在罗切斯特先生的催促下,用了仅仅十分钟时间,我就吃完了早点。
马车停在门外,行李全都装好捆牢了。只等婚礼一结束,我和罗切斯特先生就将立即启程,踏上前往欧洲的蜜月之旅。
婚礼很简单,没有伴郎伴娘,也没有亲戚朋友,只有我和罗切斯特先生两个人。他似乎不愿意再多耽搁一秒钟了,紧紧拉着我的手,快步朝门外不远处的教堂走去。一路上,他毅然决然却又神情警惕,似乎有什么事情在阻碍我们的婚礼如期举行似的。
走到教堂门口时,我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
这是一座古老的灰色教堂,肃穆地矗立在天空下面。一只白嘴鸦在教堂的尖顶上方久久盘旋。旁边的墓地里,有两个陌生人在漫步,一边若无其事地读着墓碑上的碑文。他们一看见我们,就赶紧绕到教堂后面去了。我猜测,他们也许是来观看结婚仪式的。
教堂里十分简陋,却非常安静。身穿白色袍服的牧师伍德先生站在圣坛那里。果然,我的猜测没错,刚才墓地里的两个陌生人,已经从教堂侧门悄悄进来了,他们安静地站在一个角落里,背对着我和罗切斯特先生。
罗切斯特先生自始至终紧紧拉着我的手,即使现在我和他已经站在圣坛前面了,也依然如此。结婚仪式开始了。伍德先生解释了婚姻的目的,然后按照惯例,询问有没有什么障碍,从而使我们不能结为合法夫妻。
就在这时,突然传来一个声音:“这婚礼不能进行,我宣布存在障碍。”
伍德先生惊得目瞪口呆。
罗切斯特先生身子一震,但他很快镇定下来,他说道:“请继续进行!”
“在事情没弄清楚之前,不能进行。”伍德先生坚持一个牧师的原则,“这是神圣之地,请问你有充足的证据吗?”他问道。
“我叫布里格斯,一位来自伦敦的律师。”说话的人走上前来。他就是我刚才看见的两个陌生人中间的一位。“我有确凿的证据,罗切斯特先生有一位妻子,这就是这桩婚姻的障碍。”
亲爱的读者,你们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当时这个消息对我的震撼了。啊,我几乎要晕倒。罗切斯特先生脸色惨白,眼睛里似乎要喷出火来,可以想象他内心深处是怎样不平静了,但他一动不动地站立着,只是紧紧握着我的手。
布里格斯先生出示了证明文件。
“这个文件可以证明我结过婚,但不能证明是我妻子的那个女人还活着。”罗切斯特先生说道。
这时,另一个陌生人走了过来。那是一张非常熟悉的苍白的面孔。他竟然是梅森先生。“她还活着,就住在桑菲尔德,”梅森说道,“我是她弟弟,三个月前我见过她。”
梅森的话让伍德先生大感意外,这里是他的牧区,他却从未听说过桑菲尔德有一位罗切斯特太太。
罗切斯特先生突然大笑起来,他的脸因为这怪异的笑,扭曲了,显得非常可怕。“先生们,今天的婚礼取消了。”他说道,“我确实结过婚,而且她还活着!重婚是可耻的,可我还想当个重婚者,我无疑将受到上帝的惩罚。”
接下来,罗切斯特先生告诉伍德先生,你不知道桑菲尔德有位罗切斯特太太,但一定听说过那里有一位神秘的疯子吧!她就是我的妻子伯莎·梅森。
“十五年前,我娶了伯莎·梅森,而结婚之前我被一直蒙在鼓里,啊,她竟然是个疯子,这是一种家族遗传病。”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先生们,我邀请你们去桑菲尔德,去看看我受骗娶来的那位妻子吧,看看我的婚姻生活吧,然后,看看我是否有权解除这样的婚姻。”
他拉着我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教堂,其他人紧跟其后。
在桑菲尔德三楼的一个房间里,罗切斯特先生用钥匙打开了隐藏在帷幔后面的另一扇门。那是一间没有窗户的房子,里面燃烧着壁炉。格雷斯·普尔坐在炉火前。在火光照不到的角落里,蠕动着一个身影,乱蓬蓬的马鬃一样的头发遮住了她的头和脸,她不停地抓挠和嗥叫,俨然一只怪兽。
突然,她从地上爬起,高高站立,撩开脸上的头发,死死盯着我们。
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晚上我看见的,就是这张狰狞的面孔。
“先生,当心,她会咬人的。”格雷斯·普尔提醒罗切斯特先生。她的话音刚落,疯女人猛然跳起,然后迅速扑了过来,其他人吓得连忙后退,罗切斯特先生一把将我拉到他的身后,而他自己由于躲闪不及,被疯女人用双手紧紧扼住了喉咙。显然,罗切斯特先生只需一拳就可以将她击倒,但他并没有这样做,仅仅是招架。好一会儿,在格雷斯·普尔的帮助下,他才用绳子将疯女人捆在凳子上。
“这就是我的妻子。”他带着一脸酸楚的笑容说道,“传播福音的牧师,维护法律的律师,请看看吧,这就是我的婚姻生活。”他把手放在我的肩上,“我和这位小姐结婚,源于我对旧的婚姻生活的痛恨与厌恶,我想改变这种状况,去体验新的生活。”他顿了顿,“你们想怎么审判就怎么审判吧!”
一阵沉默之后,牧师、律师以及梅森先生一言不发离开了。
布里格斯律师在走下楼时对我说道:“小姐,你叔叔听到这个消息时会很高兴的。”他接着告诉我,梅森和我叔叔一直有交往。梅森上次离开桑菲尔德,在马德拉养病。我叔叔收到我的信,得知我即将和罗切斯特先生结婚,便和梅森谈起这件事情。梅森将真相告诉了他。我的叔叔因病在身,行动不便,便请求布里格斯律师赶来制止这场带有欺骗性质的婚姻。
“谢天谢地,总算把你从陷阱里救出来了。”律师如释重负地长长吁了一口气。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使我整个人都麻木了,所有的知觉仿佛都离开了我。我神情恍惚,不知道流泪,不知道悲伤,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房间里的。我机械地脱掉了结婚礼服,换上我昨天穿在身上的旧衣服。
我呆呆地坐着。
这一天里发生的事情,一遍又一遍地重新浮现在我眼前。
就在这天早晨,我还看见希望在向我微笑,幸福在向我招手,还看见爱情沐浴在灿烂的霞光之中,然而转眼之间,我的希望破灭了!我的幸福破碎了,我的爱情陨落了!
我无法不痛苦。我无法不绝望。尽管现在是夏天,我却感觉置身在冰天雪地之中,寒彻骨髓。尽管我坐在房间里,却感觉有滚滚的洪流朝我汹涌而来,将我淹没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