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西很快给我准备好了茶点,她像对待小时候的我那样,用不容商量的口气命令我在炉火旁吃茶点。这使我不由得想起许多往事来,同时也使我感叹不已。是啊,这么多年过去了,发生了那么多的变化,而贝西依然和当年一样,总是那样忙碌不停,善良的品性与急躁的脾气也没有多少改变。
吃完茶点,在贝西的陪伴下,我朝盖茨黑德府的大厅走去。
望着这座矗立在眼前的建筑,我仿佛回到了多年前那个黑暗阴冷的早晨。那时的我是多么伤心,多么迷茫,我在心里发誓再也不会回到这里。现在,我又回来了。只是,时过境迁,当年那个可怜的无依无靠的小女孩已经长大了。尽管现在我依然漂无定所,但我有了面对困难的能力与信心。
穿过大厅,我们来到早餐室。这里的一切竟然也丝毫没有改变。每一样家具的式样以及摆放的位置,都和当年一模一样。甚至我读过的那些书本,也仍旧摆在书架的老地方。正所谓物是人非,在早餐室,我见到了伊莉莎和乔治亚娜,我简直认不出她们来了。
伊莉莎个子很高,却十分瘦削,脸色蜡黄,穿着黑呢长服,胸前戴着十字架和一串檀木念珠,模样俨然一个清教徒。“简·爱小姐,你来了。”她面无笑容地招呼我一声,坐了下去,就再也不看我一眼。相比之下,乔治亚娜时髦多了,昔日苗条的她已经是一个丰满美丽的姑娘,大大的蓝眼睛,金黄色的卷发,她站起身迎接我的到来,我简朴的衣着久久吸引着她的目光。
那是一种充满着讥讽的目光。
“我要去见里德太太。”我心平气和地说道。
“妈妈讨厌在晚上打扰她!”她们断然拒绝了我的请求。
遇到这样无礼的对待,我恨不得立马离开盖茨黑德府。但我转念一想,既然我是来看望里德太太的,我就用不着理会这两个小姐的傲慢与冷漠。我告诉管家,给我准备一间房子,我要在这里住下来,陪伴里德太太,直到她好转或去世。
然后,在贝西的带领下,我去了里德太太的房间。
轻轻推开门,走近那张大床,拉开琥珀色的蚊帐,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我眼前。儿时的痛苦回忆骤然涌上我的心头,但很快,我就不再记恨她。
我不仅原谅了里德太太曾经对我的伤害,对于被丧子之痛和病魔折磨得气息奄奄的她,我充满了同情。我弯下腰,吻了吻她。
“里德舅妈,你好吗?”我问道。
“你,是简·爱?”她的声音缓慢,低沉,有气无力,显然,接二连三的打击已经把她的身体彻底摧垮了,“啊,你不是那个丫头!”她突然高声嚷起来。“她是个脾气暴躁的家伙!”里德太太数落着曾经对我的种种不满。
这么多年过去了,在她的内心里,依然没有改变对我的偏见和厌恶。
一会儿之后,她的话题转到了约翰身上。约翰毁掉了这个家,使这个富裕的家庭变穷了,他不思悔改,变本加厉地赌博,啊,他实在是太可怕了。
“我老是梦见他伸手向我要钱。”里德太太的情绪越来越激动,“我看见他了,啊现在,他就躺在那里,血流不止!”
里德太太歇斯底里地叫唤着,她的神志已经彻底不清醒了。贝西给她服用了镇静剂,她才渐渐平静下来,然后,进入了昏迷不醒的状态。
这种昏睡状态一直持续了十多天。
我再也无法和里德太太进行交流。
我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里德太太的病情早点好起来,尽管医生告诉我这希望是多么渺茫。除此之外,我没有什么事情可做。
这些天来,我就用画画来打发时光。有一次,我信手画起来,当一个清晰的轮廓出现在纸上时,我的手开始颤栗;最后,图画出来了,竟然是罗切斯特先生逼真的肖像。亲爱的读者,我必须坦白,在离开桑菲尔德的日子里,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罗切斯特先生。
这种不为人知的思念使我心满意足。
这些天里,乔治亚娜一直在梦想着城里的姨妈送来请帖,请她进城去。
回忆在伦敦的种种美好生活,成了乔治亚娜打发日子的唯一手段。开始,她喋喋不休地对她的金丝雀倾诉,后来,她大概厌倦了,就把我作为新的倾诉对象,她一改对我的冷漠态度,邀请我到庭院里散步,向我一遍又一遍讲述在伦敦的生活情景,她是如何引人瞩目,她如何赢得了某个贵族公子的爱慕,等等。她的爱情和苦恼是她谈话的主题,她一次也没有提到她的母亲和刚刚去世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