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佳丽跟方丹兄弟在前门廊交谈的时候,玫兰妮、苏埃伦和卡丽恩一听到南军投降的消息,便悄悄地溜进屋里。等哥儿俩告辞穿过塔拉后宅的田野回家去了,斯佳丽走进屋里,听见姑娘们在埃伦的小账房的沙发上哭成一团。一切都完了,那个辉煌绚丽的梦曾是她们的情之所依、希望之所在,她们的朋友、爱人、丈夫为那项光荣的事业献出了生命,她们的家也为此破了产。她们原以为决不会失败的千秋伟业却永远彻底垮台了。
但是,斯佳丽并不想哭。听到这个消息的最初一刹那,她头脑里的反应是:感谢上帝!从此不用担心母牛会被抢走了。马也可以保住了。从此可以从井里取出银餐具,人人都可以用刀叉了。从此可以驾车各处转悠寻找食物而不必提心吊胆了。
这下可以松口气了!再也不必一听见马蹄声便提心吊胆了。再也不会在黑夜中惊醒过来,屏声静气地听院子里嚼铁的叮当声、马蹄的得得声和北方佬发出命令的吆喝声到底是梦还是真。最最重要的是:塔拉保住了!从今以后,她最可怕的噩梦决不会变成现实。从今以后,她决不会站在草地上眼看心爱的家中腾起滚滚浓烟,听到烈焰咆哮,看到房屋倒塌。
是的,伟业失败了,不过她一向觉得战争是荒唐的,还是和平好。仰望邦联旗顺着旗杆冉冉升起,她从没激动得两眼闪闪发光;听到《狄克西》的歌声响起,也从没肃然起敬。她并不是靠狂热的信念支撑着才熬过了种种困苦和匮乏,熬过了令人作呕的看护工作,熬过了身处围城时的恐惶忧惧以及最近几个月的饥荒之灾,而别人却正是凭着一种狂热的信念甘愿承受所有这些苦难,只要伟业昌盛。如今一切都过去了,结束了,她并不想为此哭泣。
一切都过去了!这场仿佛永无尽头的战争,这场不请自至、大可不必的战争把她的生活断成了两截,而且这裂口是如此分明,简直让人很难追忆起那段与忧患无缘的太平岁月。当年那个楚楚动人的斯佳丽,脚穿一双纤巧轻盈的摩洛哥羊皮绿舞鞋,裙衫的荷叶边衣香袭人。如今回首往事她竟木然地无动于衷,甚至怀疑那个少女到底是不是自己。全县的小伙子都拜倒在她脚下的那个斯佳丽·奥哈拉,有一百名听她使唤的奴隶,塔拉庄园的财富是她优裕生活的保障,爱之若掌上明珠的父母千方百计地满足她的任何要求。难道那个娇生惯养、无忧无虑、除了和阿希礼这件事以外无不称心如意的斯佳丽就是她吗?
就在这四年曲折漫长的道路中,那个身佩香囊、脚穿舞鞋的少女不知在什么地方一溜烟不见了,留下了一个绿眼珠、目光锐利的妇人,每花一分钱都精打细算,好多本该下人干的活她都得干,经历了这场浩劫,除了脚下那片摧毁不了的红土地,她已一无所有。
当她站在过道里听姑娘们呜咽哭泣时,头脑里已在规划庄园的经营策略。
“我们要多种些棉花,要比现在多得多。明天就打发波克到梅肯去添购种籽。往后北方佬不会来烧棉花了,我们的军队也用不着棉花了。我的天哪!到秋天棉花的价格总会大涨特涨了吧!”
她走进小账房,根本不理睬在沙发上唏嘘抽泣的姑娘们,自顾自地在写字台旁坐下,拿起一支羽毛笔来,计算她还剩下多少现金,这笔钱能添购多少种籽。
“战争结束了,”她这样想着,心里突然觉得涌上一阵狂喜,羽毛笔竟从她手里掉下来。战争结束了,阿希礼也——要是阿希礼还活着的话,也要回来了!斯佳丽暗自思量着:正为南方的伟业垮台而痛哭流涕的玫兰妮不知有没有想到这一点。
“我们很快就会收到他的信的——哦,不,不会是信。邮政还没恢复。不过快了,哦,他一定会想办法让我们知道他的音讯的!”
然而,几天过去了,几个星期过去了,依然没有阿希礼的消息。南方的邮政仍然处在很不稳定的状态,乡下则根本没通邮。偶尔有人从亚特兰大带来佩蒂姑妈的一封短笺,佩蒂声泪俱下地恳求玫兰妮和斯佳丽回去。但就是没阿希礼的消息。
南军投降后,斯佳丽和苏埃伦之间经常为用马的事发生摩擦而积怨。现在遭遇北方佬的危险不存在了,苏埃伦想要到邻居家走走。孤寂的苏埃伦十分怀念昔日快乐的社交生活,一心想外出访友,哪怕仅仅是为了让自己确信:县里其他人家的境况也并不比塔拉好。可斯佳丽却毫不让步。马有的是活干,它得把柴火从树林里拉回来,得犁地,波克还得赶着它出去弄吃的。星期天,那匹马享有在牧场上吃草休息的权利。如果苏埃伦想访友,她尽可以步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