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您本人,先生,不也要这样说吗?既然您在法国居住,您当然得遵循法国的法律。”
“这一点我是清楚的,先生。”基督山回答道,“但是,当我准备去某个国家的时候,我首先按照我自己特有的方法,研究我可能对其有所希冀,或有所担忧的人,从而我可以非常清楚地了解这些人,甚至比他们了解自己还要清楚,最终结果必然是,在我同检察官打交道的时候,检察官不论其人如何,必然不能像我那样泰然自若。”
“也就是说,”维尔福犹犹豫豫地说,“鉴于人类的本性是懦弱的,所以,依您所见,凡是人都会有……过错。”
“过错……或者是罪行。”基督山随口说道。
“您不承认有人是您的兄弟,这是您自己说的,而在所有的人中,唯有您一人,”维尔福说道,神情似乎有点紧张,“唯有您一人是完美无缺的?”
“决不是完美无缺,”伯爵回答道,“而只是不为人看透自己。不过,如果您不喜欢这一话题,先生,我们就到此为止吧。我不会由于您的法律而草木皆兵,您也不至于由于我有双重视觉而担惊受怕。”
“不,不,先生,”维尔福急忙说,他深怕自己显示一副临阵逃脱的样子,“不,您这一席出色,而且可以说是崇高的宏论已把我抬举到常人水准之上,我们不是在聊天,而是在讨论。但您知道,索邦神学院即巴黎大学前身。讲课的神学家,或者辩论中的哲学家有时会说出无情的真理。我们姑且说是在探讨社会神学和宗教哲学吧,有一句话虽然非常逆耳,但我还是要对您说:我的兄弟,您心高气傲了,您是在他人之上,然而在您之上还有上帝。”
“在众人之上,先生,”基督山回答道,口气之重使维尔福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我在人前是高视阔步,蛇在有东西从它旁边经过时,即便没有被压上,也总是昂起头来的。但在上帝前,我辞尊居卑,我的财富和我的一切都是上帝赐与的。”
“这样,伯爵先生,我敬佩您。”维尔福说道,这场奇特的谈话中,他一直以先生称呼那位外国人,而现在改口第一次使用贵族称呼,“是的,我同时要向您说,假如您真的强大,真的优越,真的神圣或不为人看透,其实您说得对,神圣和不为人看透几乎可以等同,那么,您尽管骄傲吧,先生。这是支配的法则。但您肯定会有某种雄心吧?”
“我有过一种雄心。”
“什么样的雄心?”
“像所有的人一生中总会遇上一次一样,我曾经被撒旦带到世上最高的山峰。上山之后撒旦让我看了整个世界,并且像他从前对基督说的那样,对我说:‘啊,人间之子,为表示对我的崇敬,您有什么打算没有?’我想了许久,因为我早就为一个强烈的雄心而心焦,接着我回答说:‘听着,我总是听到说起天意,但是我从没有见到天意,也没有见过像天意的东西,所以我想天意是没有的。我希望成为天意,因为我所知道的世上最美好,最伟大,最崇高的事情,就是赏和罚。’但是撒旦低下头,又叹了一口气。‘您弄错了,’他说,‘天意是有的,只是您看不见,因为这是上帝的女儿,同上帝一样,也都是不为凡人所见。您看不出天意像什么,那是因为天意的力量匿影藏形,天意的踪迹若隐若现。我所能为你办到的,只是使你成为天意的一名使徒。’这样我们也就说定了。我可能因此而失去我的灵魂,但这也无妨,”基督山接着说,“如果说定了的要推翻重来,那我还是最初的选择。”
维尔福极为诧异地望了基督山一眼,“伯爵先生,”他说道,“您有什么亲属吗?”
“没有,先生,在这人世上我是孤独一人。”
“太遗憾了。”
“为什么?”基督山问道。
“因为一种可以克服您孤高心趣的情况您却不能目睹了。您不是说您唯一害怕的是死吗?”
“我没有说我怕死,而是说唯有死才能阻止我。”
“那么衰老呢?”
“不等衰老我的使命即可完成。”
“那么发疯呢?”
“我差一点成为疯子,您知道non bis in idem拉丁文:一罪不二罚。这是犯罪学上的一条公理,因而是您管辖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