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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父子俩

说到这儿他站了起来,脱去礼服,摘下领结,走到他儿子摆梳洗用品的桌子前,拿起剃刀,然后在脸上抹肥皂,干脆利落地剃掉了可能惹麻烦的鬓角,暗探也就再也找不到这个如此突出的记号了。维尔福在一旁看着,他神色非常惊恐,但又夹带着几分敬佩。剃完鬓角之后,努瓦基耶又把头发改梳成另外一种样子。他没有再系自己的黑领结,而是在一只开着盖的箱子浮头拿了一条花领结带上,又拿维尔福的栗色燕尾礼服换上他自己那件蓝色大排扣礼服,对着镜子试了试儿子那顶卷檐帽子,觉得自己戴着样子很不错。他原先放在壁炉角上的白藤手杖不要了,他拿起一根细细的小竹鞭用手使劲一掰放开,听了听竹鞭发出的吱吱振动声。这根小竹鞭是风雅的代理检察官拿来显示他具有潇洒等种种风度用的。

“怎么样?”化装完毕后他转过身来对愣在一旁发呆的儿子说道,“怎么样?你觉得你们的警察现在还能认出我来吗?”

“不会了,父亲,”维尔福结结巴巴地说,“至少,我希望他们认不出来。”

“现在,我亲爱的热拉尔,”努瓦基耶接着说道,“我对你的谨慎深信不疑,有劳你把我留给你保管的这些东西都销毁了吧。”

“好,您放心吧,父亲。”维尔福说道。

“是呀,是呀,现在我觉得你的话言之有理,你可能真的是救了我一命,不过,你可以放心,好有好报,我不久就可以做到。”

维尔福摇了摇头。

“你不相信吗?”

“至少,我希望是您弄错了。”

“你还会见到国王吗?”

“有可能。”

“你想不想在国王面前说点先见之明的话?”

“预测灾难的话宫廷不见得爱听,父亲。”

“是的,不过总有一天预言家会得到公正的评价。不妨设想一下,王室会有第二次复辟,到那时你可算得上是个大人物了。”

“那么,我对国王该说什么呢?”

“对他这样说,‘陛下,关于法国的国情,关于城市中的公论和军心,他们都没有向陛下说明实情。那个人,陛下在巴黎称他是科西嘉的吃人巨妖,在纳韦尔仍然叫做篡位逆贼,可是在里昂已经被人呼为波拿巴,在格勒诺布尔已被尊为皇帝。陛下以为他被追逐,围赶,他在东躲西藏,其实他是在挺进,速度之快犹如他带回来的雄鹰。那些士兵,陛下以为他们都快要饿死,个个是筋疲力尽,人人都想开小差逃走,其实那队伍人数越来越多,仿佛是个雪球,越快速向前滚动,上面附着的雪也就越多。陛下,走吧,把法兰西交付给真正的主人吧,因为他不是花钱买下法兰西,而是靠征服赢得法兰西。走吧,陛下,倒不是陛下会遇到什么危险,因为陛下的对手非常强大,足可以给人宽恕。但是,圣路易的一个孙子竟然靠了转战阿柯尔,马伦戈,奥斯特利茨那个人的恩典才得以苟延残喘,这可是奇耻大辱’。对他就这么说,热拉尔。或者算了吧,什么也不用告诉他了。你这一路上都不要声张,也不要夸耀自己为什么来巴黎,来了巴黎又做了那些事。你坐驿站马车回去吧,如果说你来的路上是马不停蹄,那回去的路上你应该是日夜兼程。进马赛应该是在晚上,从后门溜进你的屋子,你就好好地呆着,不可粗鲁,不可违拗,不可信口开河,尤其不可咄咄逼人。这一次,我完全可以肯定,我们必然是大刀阔斧,而且我们知道谁是敌人。走吧,我的儿子,走吧,我亲爱的热拉尔。只要你听从为父的命令,或者用你爱听的话来说,只要你听从一个朋友的忠告,我们可以保留你的位子。这也是一种手段,”努瓦基耶微微一笑接着说,“万一哪一天政治天平上又一次出现你高我低的情况,你就可以再次救我。再见了,我亲爱的热拉尔,下一次来就住我那儿吧。”

说完这一番话,努瓦基耶转身走了,神情却是十分平静。这一场谈话一直非常尴尬,但努瓦基耶自始至终保持着平静和泰然的姿态。

维尔福脸色苍白,焦急不安地匆匆走到窗前,略微撩开窗帘,看到他父亲脸上毫无表情,正从容不迫地走他的路。有两三个面目狰狞的人夹在旁边,他们原先都躲在马路拐弯处的墙角旁,很可能是来抓那个蓄有黑鬓角,身穿蓝礼服,头戴宽檐帽的人。维尔福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在窗边守着,一直望着他父亲走到比西街街口消失不见。然后他一步奔到他父亲扔给他的东西前,把黑领结和蓝上衣塞在箱子的最下面,把帽子揉烂后扔进一只大衣橱的最底下一格,把白藤手杖折成三段全部丢进壁炉的火上,接着他戴上一顶旅行鸭舌帽,叫来跟班,一眼扫去,把跟班想问的千百个问题统统压住。他算完房费立即跳上早已套好马,只等他走的马车。他一到里昂就听说波拿巴已进入格勒诺布尔,一路上只见人心惶惶,但他终于回到了马赛,这时他那颗野心勃勃而又不知所措的心早已是忐忑不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