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端午节之际,贾妃元春赏了各人礼物,只有宝玉的同宝钗的一样。宝玉听了,笑道:“这是怎么个缘故?怎么林姑娘与我的不一样,倒是宝姐姐的同我一样!别是传错了吧?”袭人道:“都是一份一份的写着签子,怎么就错了!”宝玉叫了紫鹃来:“拿这些到林姑娘那里去,就说是我昨儿得到的,叫她爱什么留下什么。”紫鹃答应了,拿了过去,不一会儿回来说:“林姑娘说昨儿也得了,二爷自己留着吧。”
宝玉听了,便命人收起。刚洗完脸出来,要往贾母处请安去,见林黛玉迎面来了。宝玉赶过去笑道:“我的东西叫你挑,你怎么不挑?”林黛玉昨日所恼宝玉的心事已丢开,又顾今日的了,便说道:“我没这么大福气,比不上宝姑娘什么金呀玉的,我不过是草木之人!”宝玉听她如此提说,不觉心动猜疑,便说道:“不管别人说什么金什么玉,我心里要是有这个想法,天诛地灭,万世不为人身!”林黛玉听他说出这话,知道他心里动了疑,忙又笑道:“没好意思,白白的发什么誓!我管你什么金什么玉呢!”宝玉道:“我心里的事也难以对你说出,日后自然明白了,除了老太太、老爷、太太这三个人,第四个就是妹妹你了。要有第五个人,我也发个誓。”林黛玉道:“你也不用发誓,我知道你心里有‘妹妹’,但只是见了‘姐姐’,就忘了‘妹妹’了。”宝玉道:“那是你多心了,我不会的。”
正说着,见宝钗从那边走来了,二人便分开了。宝钗分明看见,却只装作未看见,低头过去了。到了王夫人那边,坐了一会儿,然后来了贾母这边,宝玉也在这里呢。薛宝钗因往日母亲对王夫人等人提过“金锁是一个和尚给的,等日后见着有玉的方可结为婚姻”等话,所以总避着宝玉。昨儿见元春所赐的东西,独她与宝玉的一样,心里越发没意思起来。幸好宝玉被一个林黛玉缠绵住了,心里只记挂着林黛玉,并不记挂这事。此刻,忽见宝玉笑问道:“宝姐姐,让我瞧瞧你的红麝串子?”刚好宝钗左腕上笼着一串,见宝玉问她,便只好褪下来。宝钗生得肌肤丰润,不容易褪下来。宝玉在一旁看着雪白的一只酥臂,不觉动了羡慕之心,暗想:“这膀子要是长在林妹妹身上,或者还可摸一摸,偏偏生长在她身上。”正恨没福气摸,忽然想起“金玉”一说来,再看看宝钗容颜:面若银盆,眼如水杏,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比起林妹妹来,又有一种妩媚风流,不觉看呆了,宝钗褪下了串子递给他,他也忘了接。
宝钗见他怔住了,自己倒不好意思起来,丢下串子,转身刚要走,见林黛玉正蹬着门槛子,嘴里咬着手帕笑呢。宝钗道:“你又禁不住风吹,怎么站在那风口里?”林黛玉笑道:“何尝不是在屋子里的?只因听见天上一声叫唤,出来一看,原来是只呆雁。”薛宝钗道:“呆雁在哪里?我也瞧一瞧。”林黛玉道:“我刚出来,他就‘忒儿’一声飞走了。”口里说着,将手中的帕子一甩,向宝玉的脸甩来。宝玉一个不防,正打在眼睛上,“哎哟”了一声,忙问是谁。林黛玉摇着头笑道:“不敢,是我失手了。因为宝姐姐要看呆雁,我比给她看,不想失了手。”宝玉揉了揉眼睛,也不好说什么。
一时,凤姐儿也来了,说起初一日去清虚观打醮的事来,于是约宝钗、宝玉、黛玉等看戏去。在那清虚观中,张道士提起为宝玉寻亲的事来。宝玉一整天心中不自在,回到家就生气,说是从今以后再也不见张道士了。林黛玉回家后中了暑。
宝玉见林黛玉又病了,放心不下,饭也懒得吃,不时来过问。林黛玉怕他有个好歹,劝说道:“你只管看戏去,在家里做什么?”宝玉因昨天张道士提亲,心中本不大受用,现在又听林黛玉如此说,心中想道:“别人不知道我的心事倒还可恕,难道连她也要奚落我?”这样想时,心中更比往日的烦恼增加了百倍。若是在别人跟前,断不会动这肝火,只因是林黛玉说了这话,倒比别人说这些话不同,便不由得立刻沉下脸来,说道:“我白认识你了。罢了!罢了!”林黛玉听他这样一说,也冷笑两声:“我也知道你白认识了我,哪里像人家有什么配的上呢?”宝玉听了,便向前来,近到眼前问:“你这样说,不是安心咒我天诛地灭吗?”林黛玉一时没明白这话的意思。宝玉又道:“昨儿还为这个赌了咒,今儿你又准我一句。我便是天诛地灭了,你又有什么益处?”林黛玉听了,这才想起前几日的话来。今日确是自己说错了,又着急,又羞愧,便颤颤兢兢地说道:“我要是安心咒你,我也天诛地灭。何苦呢!我知道,昨日张道士为你说亲,你怕阻断了你的好姻缘,心里生气,所以拿我来煞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