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这日,宝玉正和宝钗顽笑,忽听人说“史大姑娘来了”,宝玉抬身就走。宝钗道:“等等,咱们两个一起走,看看她去。”二人一同来到贾母处,果见史湘云在那里大笑大说的,见他两个到来,忙问好施礼。恰好林黛玉也在一旁,问宝玉:“刚才去了哪里?”宝玉回答道:“在宝姐姐那里。”黛玉一听,冷笑道:“我就说呢,若不是在那里绊住,不然早就飞来了。”宝玉笑道:“难道只许同你顽,陪你解闷儿?不过是偶尔去了一趟她那里,就说这样的话。”林黛玉道:“好没意思的话!去不去关我什么事?我又没逼你替我解闷儿。可准你以后都不理我了!”说完,赌气回房去了。
宝玉连忙跟过来,问道:“好好的怎么又生气了?就算我说错了,你到底也该坐在那里,和别人说笑一会儿呀。又出来自己生闷气。”黛玉道:“你管我呢!”宝玉笑道:“我当然不敢管你,只是没个人看着你,万一你自己作践了身体呢。”林黛玉道:“我作践坏了身体,我死,与你又有何干?”宝玉道:“何苦呢,大正月里,死呀活的。”林黛玉道:“偏要说死!我这会儿就死!你怕死,你长命百岁,好吧?”宝玉笑道:“要像你这样一直闹,我还怕什么死呀,倒不如死了干脆。”黛玉忙说:“是啊是啊,要是一直这样闹,不如死了干脆。”宝玉忙说:“我是说我自己死了干脆,可别听错了话赖人。”正说着,宝钗走进来道:“史大妹妹等着你呢。”说着,便推着宝玉离开了。这边黛玉越发气闷,只向着窗台流泪。
不到两盏茶的时间,宝玉仍就来了。林黛玉见到他,越发抽抽噎噎哭个不停。宝玉见了这副情形,知道难以挽回,正准备打叠起千百样的软言温语劝慰。不料还未开口,黛玉先说道:“你还来这里做什么?反正如今有人和你玩,又比我会念,又会做,又会写,又能说笑,还怕你生气,你又来做什么?死活由我去罢了!”宝玉听了,忙上来悄悄地说道:“你这么个明白人,难道不知道‘亲不间疏,先不僭后’吗?我虽然糊涂,却也明白这两句话。第一,咱们是姑舅姊妹,宝姐姐是两姨姊妹,论亲戚,她比你疏。第二,你先来的,咱俩一桌吃,一床睡,长到这么大了,她是才来的,我岂会为了她而疏你?”林黛玉啐道:“我难道是叫你疏她?那样我成了个什么人了?我为的是我的心。”宝玉道:“我也为的是我的心。难道你就知道你的心,不知道我的心吗?”黛玉听了这句,低着头一语不发,好半天才说道:“你只怨别人的行为嗔怪了你,你怎不知道你自己怄人难受。就拿今天的天气说,今天分明冷成这样,你怎么反将青肷披风给脱了呢?”宝玉笑道:“哪里没有穿着。只见你一气恼,我一炮燥就脱去了。”林黛玉叹道:“回头伤了风,又该挨指责了。”
二人正说着,只见史湘云走来,笑道:“二哥哥,林姐姐,你俩天天在一块儿玩,我好不容易来了,也不理我一理。”黛玉笑道:“亏你是个爱说话的,连个‘二’哥哥也叫不出来,只是‘爱’哥哥‘爱’哥哥的。回头赶围棋儿,又要闹‘幺爱三四五’了。”宝玉笑道:“你学她说话,小心明天你也咬起舌来了。”史湘云道:“她总是不放人一点儿,专挑别人的不好。就算你比世人都好,也犯不着见一个打趣一个。我指出一个人来,如果你敢挑她的短,我就服你。”黛玉忙问:“谁?”湘云道:“你敢挑出宝姐姐的短处,就算你好。我算是不如你,难道她也不及你么?”黛玉一听,冷笑道:“我以为是谁,原来是她!我哪里敢挑她呢。”宝玉不等她说完,忙拿话岔开。湘云笑道:“这一辈子我自然比不上你,我只保佑明儿得一个咬舌的林姐夫,让你时时刻刻听‘爱’‘厄’去。那才令我高兴呢。”说得众人一笑,湘云忙转身跑了。
史湘云怕黛玉追上,跑得颇快。宝玉在后面说道:“小心绊跌了!哪里就追上来了。”林黛玉追到门前,被宝玉叉手在门框上拦下来。宝玉笑劝道:“饶了她这一回吧。”林黛玉扳他的手道:“我若饶过了云儿,便再也不活着。”湘云见宝玉挡住门,料想黛玉不能出来,便停住脚步笑道:“好姐姐,就饶了我这一回吧!”恰值宝钗来到湘云身后,也笑劝道:“我劝你两个看在宝兄弟的份上,都丢开手吧!”黛玉道:“我不依。你们一个鼻孔出气,都来戏弄我不成?”宝玉劝道:“谁敢戏弄你呢?你不先打趣她,她哪敢说你?”四人正难解难分,有人来唤请吃饭,这才往前边来。那天掌灯时分,王夫人、李纨、凤姐、迎春、探春、惜春等都到了贾母这边,大家闲聊了一会儿,各自回房休息。湘云仍往黛玉房中安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