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旅行结束了。”我心里想,我走下马车,把我的一只箱子托付给客店马夫,让他保管着等我来取,我付了车费,给了马夫足够的钱,正准备走,黎明的曙光照亮了客店的招牌,我看到了镀金的“罗切斯特纹章”几个大字。我的心跳起来。我已经来到了我的主人的土地上了。可是心又沉了下去,我突然间想到:
“你的主人或许正在英吉利海峡彼岸,你也许还不知道呢。再说,就算他还在你正匆匆赶去的桑菲尔德府,除他还有谁和他在一起呢?还有他那发疯的妻子。而你与他并没什么相干,你不敢跟他说话,也不敢去见他。你全是白忙乎——你最好还是别再往前走了吧。”我那监督者竭力劝道,“向客店里的人打听一下情况吧,他们能把你想寻求的一切全告诉你;他们可以立刻解开你的疑团。到那个男人跟前去,问问罗切斯特先生是否在家。”
这建议是明智的,但我无法强迫自己去执行。我真害怕会得到一个让我绝望的回答。延长疑虑就是延长了希望。我还可以在希望的星光照耀之下再一次看看那座府第。我面前就是那阶梯——就是那片田地,我逃出桑菲尔德府的那天早晨,在报复的怒火驱使下盲目、固执、疯一般地匆匆穿过的那片田地。还没等我决定到底要走哪条路,就已经走到它们中间来了。我走得好快啊!有时候我又是跑得多急啊!我多么想一眼望见那熟悉的树林啊!我是怀着怎样的感情迎接我熟知的一棵棵树木以及树丛间露出的草地和小山啊!
树林终于耸立在面前;白嘴鸦黑压压地簇拥在一起,一阵响亮的叫声打破了早晨的宁静。一种奇怪的喜悦鼓舞着我,我匆匆地继续往前走,又穿过了一块田地——走过一段小径——那里就是院墙——而后面的房屋,宅子本身和鸦巢却都还没见。
“我第一眼看到的应是宅子正面,”我敢肯定,“在那里威武醒目的城垛就能一下子显露在眼前,而且在那里我能认出主人的窗子来,或许他正好站在窗前——他总是起得很早,也许他此刻正在果园里,或者在前面的石路上散步。能看见他该多好啊!——只看一下!在那种情况下,我就肯定不会如此发疯地向他跑去了吗?我说不上来——我没有把握。即使我向他跑去了——那又怎样呢?上帝会保佑他!还能怎样呢?让我回味一下他的目光能赋予我的生活,又能伤害了谁呢?——我在痴人说梦,也许此刻他正在比利牛斯山或者南方风平浪静的海面上观日出吧。”
我沿着果园外较矮的围墙绕过去——转过拐角,那里正好有一扇朝牧草地开着的门。门两旁各有根石柱,柱子顶上有石球。我躲在一根石柱后面,从这里能够窥视到整个宅子。我小心地探出头,想看看是否哪个卧室的窗帘已拉起来,从这个隐蔽的地点望去,城垛、窗子、长长的宅子正面——尽收眼底。
我作这样的眺望时,头顶上飞翔着的乌鸦也许正在注视着我。我不知道它们在想什么,它们一定感到我这人一开始非常胆怯谨慎,后来却逐渐变得非常大胆和鲁莽起来。先是窥视了一下,接着久久地睁大眼睛望着,然后离开我的隐身处,漫步到牧草地上,最后突然一下子在大宅子的正前面停下,长时间死死地望着它。“一开始何必装得那么羞怯?”它们也许会问,“现在却又那么愚蠢莽撞?”
听我解释吧。读者。
一个情人发现他的爱人正熟睡在长满苔藓的河岸上,他想看一眼她美丽的面孔而不把她惊醒。他蹑手蹑脚地从草地上走过去,留心不弄出一点声音,他停下脚步——以为她动了动身子,又退回来,他无论如何不想让她看见他,一切都静悄悄的,他又向前走去。他俯下身子看着她,她脸上盖着面纱,他掀开它,把身子又弯下去一点,这时候,他满以为能看见一幅美丽的景┫蟆—安睡中的暖意、青春和可爱。他第一眼瞧得多么迫不及待啊!然而又是怎样地呆住了啊!他惊跳起来!突然用双臂猛地抱住刚才还不敢用手指碰一下的躯体!他大声叫着一个名字,松开他抱着的东西,发疯似的盯着它,他那样紧紧地抱起它,哭号着、凝视着,因为他不再担心他能发出的任何声音——他能做出的任何动作会惊醒她。他本以为他的爱人睡得很甜,却发现她早已死去,浑身僵硬了。
我怀着怯生生的喜悦指望看见一座宏伟的宅子;而我看到的却是一堆焦黑的废墟。
没必要再缩在门柱背后了,真的!——去仰头窥视卧室的窗格,担心背后有人在走动!没有必要去倾听开门声——去幻想石路和沙砾小径上有脚步声传来!草坪、庭园都被践踏了,荒芜了;大门空空地大张着嘴。宅子正面正如我有一次在梦里所见,只剩一堵贝壳似的墙,高高的,但看上去很脆弱,上面有一个个没有玻璃的窗孔;没有屋顶,没有城垛,没有烟囱——全都倒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