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她会像个失望的孩子般噘起嘴,一块愁怅的阴云使她那喜气洋洋的活泼劲儿减弱下来,她会匆忙从他手中抽回自己的手,一时怄气转过身去,不再去看他那张像英雄又像殉道者的面孔。在她这样离开他的时候,毫无疑问,圣·约翰本来是能够不顾一切地跟上去,叫唤她,留住她的,可是他不愿放弃进入天国的机会,也不愿为了她爱情的乐土而放弃任何进入真正的、永恒的天堂的希望。此外,他也无法把他天性中的一切——漫游者、追求者、诗人、牧师——都集中在一种情感的范围之内。他不能——也不愿——拿布道传教的荒凉战场去换取谷府的客厅和安生活。尽管他沉默寡言,但我曾大胆地闯入他的内心世界,才从他那里了解了这么多的。
奥立佛小姐已经屡次光临我的小屋,使我深感荣耀。我已了解了她那既不神秘也不虚伪的全部性格,她爱卖弄风情,但并非薄情寡义;苛求,但并不自私、自利;她生来娇生惯养,但是并没完全被宠坏;她性子很急,但脾气还好;自负(竟然一照镜子就看到自己的可爱),但并不装腔作势;她慷慨,却并不以有钱而得意;她机灵、聪明、快乐、活泼而不爱动脑筋。总之,甚至在像我这样同性别的冷眼旁视者看来,她也是非常迷人的,可是,她却并不能引起别人很大的兴趣,也不能给人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她的头脑,譬如与圣·约翰的妹妹们比起来,就完全不一样。不过,我还是像喜欢我的学生阿黛勒那样喜欢她,所不同的是,我们对所管教的孩子产生的爱要比我给予一个同样迷人的成年人的爱更加亲近些。
她突然对我产生了好感,她说我像里弗斯先生(尽管,她承认,“没有他十分之一漂亮,虽说你是个整洁可爱的小人儿,可他却是个天使”。然而,我还是与他一样善良、聪明、镇定、坚定)。她断言,作为乡村教师,我是个怪人。她确信我以往的经历,如果透露出来的话,一定可以写成一本有趣的传奇。
一天傍晚,她像往常那样带着孩子气的好动、直率地但并不冒犯地问这问那,同时在我那个小厨房里的餐具柜和桌子抽屉里面乱翻,先是发现了两本法语书,一本席勒作品,一册德语语法及一本德语词典,后来又发现了我的画具和几张速写,包括一张用铅笔画的漂亮的小天使般的女孩(那是我的一个学生的头像),以及在莫尔顿谷和周围荒原上画的几张风景写生。她先是惊奇得愣住了,随后又欣喜若狂。
“这些画是你画的吗?你懂法语和德语吗?你真可爱——你真是个奇才!你比我在S城第一流学校里的老师还画得好。你愿给我画一幅速写让我爸爸看看吗?”
“很乐意。”我答道。想到能有这么一个完美无缺光彩照人的人当模特儿,我不由感到一阵艺术家的欢乐。当时她正穿着一身深蓝色绸衣。胳膊和脖子裸露着。她唯一的装饰就是那头栗色长发,它以自然鬈曲所具有的毫不做作的优美,波浪似的一直垂到肩上。我拿出一张精细的图画纸,仔细地勾了个轮廓。我计划品尝了给它上颜色的乐趣,由于当时天色已晚,我告诉她让她改天再来坐下让我画。
她把我的情况如此这般地向她父亲作了汇报,以至第二天傍晚,奥立佛先生——一个身材高大、浓眉大眼、头发灰白的中年人亲自陪她来了。他可爱的女儿在他身旁,看上去像一座白色塔楼旁一朵娇艳的鲜花。他看上去是个沉默寡言、或许还颇为傲慢的人。不过对我却十分和气。他对罗莎蒙德的那张速写非常满意,叮嘱我一定得把它完成。他还坚持要我下一天到溪谷庄园去过一个晚上。
我去了。发现那是一座漂亮的大住宅,有无数迹象表明主人的富有。我在那里的时候,罗莎蒙德一直非常高兴和喜悦。她父亲和蔼可亲。吃完茶点以后,他开始跟我攀谈,对我在莫尔顿学校所做的工作表示了强烈的赞许,说他根据自己的所见所闻,只担心我干这个是大材小用,不久就会丢下它去做更合适的事。
“真的!”罗莎蒙德嚷道,“她那么聪明,到高贵人家去当家庭教师绰绰有余,爸爸。”
我心想——我宁愿就在这里,也决不愿到世上任何一个高贵的人家去。奥立佛先生以极大的敬意说起了里弗斯先生和里弗斯的一家。他说,里弗斯是这一带一个古老的世家,这一家的祖先很富有,一度整个莫尔顿都属于他们。他认为就是现在,这一家的代表如果愿意,也完全可以与最好的人家结亲。他觉得这么优秀、这么有才干的一位年轻人竟会打算出门去当传教士真是可惜,这简直是抛弃一种很有价值的生活。这样看来,她父亲对于罗莎蒙德与圣·约翰的结合是绝不会阻拦的。奥立佛先生显然认为这个年轻牧师的良好出身。古老家世和神圣职业,已足以弥补财产上的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