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很好’时,脸上带着多么不寻常的微笑啊!简,你的双颊多么光彩动人!你的眼睛多么奇怪地闪闪发光啊!你身体好吗?”
“我相信很好。”
“相信!怎么回事儿?告诉我你感觉怎么样?”
“我说不出,先生,没有言语能够表达我的感觉。我希望现在这个时刻永远也不要结束,谁知道下一刻的命运会怎样呢?”
“你这是多疑症,简。你太兴奋了,要不就是太累了。”
“先生,你感到平静和快乐吗?”
“平静!——不,但是很快乐——打心眼里快乐。”
我抬头望着他,想看看他脸上幸福的表情。他的脸透着热情,涨得通红。
“相信我吧,简,”他说,“告诉我压在你心头的一切重负,让你的心得到宽慰吧!你害怕什么呢——怕我将来不会是好丈夫吗?”
“这是我最没有想到过的一个念头。”
“你对自己将要进入的新天地——就要去过的新生活感到害怕吗?”
“不是。”
“你把我弄糊涂了,简。你那悲伤的眼神和语调令我困惑,使我痛苦。我要你解释一下。”
“好吧,先生——你听着,昨晚你不在家里吧?”
“是的,我知道了,刚才你暗示过我不在家时发生的事,也许不是很重要的事,但是总之让你感到不安。讲给我听听吧。或许是菲尔菲克斯太太说了什么了,要么是你听到佣人们讲什么了——使你那敏感的自尊心受到伤害?”
“不是,先生。”这时钟正敲十二点。我等到小钟响过清脆的铃声和大钟的沙哑的震荡声停止以后,才继续往下说。
“昨天一整天我都很忙,在这无休止的忙碌中我感到很快乐,因为我并不是像你似乎认为的那样对新的环境等等感到害怕。我觉得能有希望与你生活在一起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因为我爱你。——不,先生,不要抚摸我,——让我接着说下去。昨天我完全信任上帝,相信你我的事情会进行得很顺利。不知你是否还记得,那是个晴朗的日子——万里晴空,决不会使人对你旅途的安全和舒服感到担忧。用过茶点后,我在小道上散了一会儿步,一边心里想着你。在想象中我看见你离我很近。我几乎没有感到你不在身边。我想象着展现在我面前的生活——是你的生活,先生。这种生活比起我的要广阔且有生气得多,犹如大海的深处要比峡口处小河的浅滩广阔有生气得多一样。我奇怪,道德学家为什么要称世界为凄凉的荒原。在我看来,它像盛开的玫瑰。夕阳西下时,空气变冷了,天空布满了乌云,我进了屋。索菲娅叫我上楼去看看刚取回来的结婚礼服。在礼服下的盒子里我发现了你的礼物——一条由你像王子般阔气的叫人从伦敦送来的面纱。我想,你是因为我不要珠宝,所以决心骗我接受同样昂贵的东西。打开它时我笑了,思量如何来嘲笑你的贵族派头,取笑你费尽心机企图用贵妇人的服饰来装扮你那平民新娘;我想着如何把那条没有绣花的方丝巾拿给你看,我是准备用这条方巾盖住我卑微出身的头的,并且要问问你,对一个不能给丈夫带来财产、美貌和社会关系的女人来说,这是否已够好了。我能清楚地看见你的神情,听到你激烈开明的回答,你还高傲地否认,必须靠娶个钱袋和桂冠来增加你的财富或者提高你的地位。”
“你把我看得真透,你这个女巫!”罗切斯特先生插嘴说,“可是在这面纱上除了绣的花外,你还发现了什么?是毒药还是匕首,弄得你那么愁眉苦脸的?”
“不,没有,先生。除了织物的精致和华丽以外,我只发现菲尔菲克斯·罗切斯特先生的骄傲,而那不会让我害怕,因为我已看惯了这个魔鬼。但是,先生,当天越来越黑时,起风了。昨天晚上,那风不像今天刮得又猛又烈而是发出一种闷闷的呜咽声,恐怖极了。我来到这间屋子,看到空着的椅子和没生火的炉子,心里一阵寒颤。我上床以后久久不能入睡,一种焦急不安的感觉烦扰着我。风越刮越猛,在我听来似乎盖住了另一种低声的哀鸣。起先我无法说出那声音是从屋子里发出的还是从外面传来的。可是每次风的间隙,它就又响起来,让你疑虑又伤悲。最后我终于听出那一定是远处的狗吠声。当它终于停止时,我很高兴。睡着以后,我继续在梦着狂风怒吼的黑夜。我继续希望跟你在一起,同时却又奇怪而遗憾地感到在我们之间隔着什么东西。在睡第一觉的时候,我沿着一条弯弯曲曲陌生的路在走,在漆黑的包围中,雨抽打着我,我使劲地抱着一个小孩,一个很小的家伙,太小而又太弱,不能走路,在我冰凉的胳膊间颤抖,在我耳边令人同情地哭着。先生,我以为你就在前面离我很远的路上。我竭尽全力要赶上你,一次又一次使劲地喊你的名字,求你能停下来。可是我的行动被绊住了,我的声音没发出就消失了。而你,我觉得一分一秒地走得越来越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