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接着来了,“我到哪里去呢?”我整夜梦着英格拉姆小姐;清晨,我清清楚楚地梦见她把我关在桑菲尔德门外,给我指了指另外一条路;罗切斯特先生双臂抱在胸前看着——仿佛在对我和她冷笑。
我没有把回来的确切日子告诉菲尔菲克斯太太,因为我并不想要他们派普通的或是高级的马车来米尔科特接我。我打算一个人静悄悄地走完这段路程。箱子托付给看马人后,我就悄悄地离开乔治旅馆,走上了通往桑菲尔德府的那条老路,那是六月的一个黄昏,大约六点左右。那条路大部分穿过田野,现在已很少有人走了。
这是一个天气晴好温暖却并不明亮灿烂的夏夜。沿途尽是些忙于晒干草的人。天空虽然远远不能说是无云,却预示明天是个好天气。它的蓝色——在看得见蓝色的地方——柔和而平稳,云层又高又薄。西边也是温暖的,没有带着湿润的光辉使之阴冷——那里仿佛生着火,仿佛一个圣坛正在镶有大理石花纹的云雾屏风后燃烧着,云层缝隙中有金红色的光芒射出。
前面的路越来越短,我感到高兴,高兴得有一次停下来,问自己为什么这样快乐,并且提醒我的理智,我这并不是回自己的家,也不是到哪一个永久的安身之所,或者是去有好朋友在盼望、等待我的地方。“菲尔菲克斯太太肯定会朝你平静地微笑,以示欢迎,”我说,“小阿黛勒会拍着手蹦蹦跳跳地来看你;可你心里明白,你想的不是她们,而是另外一个,这个人并没想你。”
可是,还有什么会比青春更执着?还有什么会比涉世未深更盲目?这两者都断定,能有机会再次看看罗切斯特先生,不管他看不看我,就已经是够快乐的了。它们催促着——“快!快!趁你现在还有可能,去跟他在一块儿,至多不超出几天或几个星期,你就要与他永别了!”于是,我抑制住了一个刚刚产生的极度痛苦——一个我不能说服自己承认和培育的畸型家伙——继续往前跑。
桑菲尔德的草地上农工们也在翻晒干草;或者确切地说,现在,在我到达的时候,他们刚下工,正扛着草耙回家。我只要再穿过一两块地,横过马路就到了大门口。树篱上开的玫瑰真多啊!可我没有时间采,我一心只想着到院子里去。我经过一棵高大的野蔷薇,它花繁叶茂的枝条横到路的那一边。我看见了窄窄的石级,看见了——罗切斯特先生坐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本书,一支铅笔,正在写着什么。
是他,不是一个幽魂,然而我的每一根神经都不安起来;我一时竟无法自制,这是什么意思呢?看见他在那里,我想我不应该这样发抖,说不出话来,或者无力动弹。我可不要让自己成为一个十足的傻瓜。一能走动,我就会往回走。我知道另一条路也可以到宅子去。但是即使我知道二十条路也没有用了,他已经看见我了。
“你好!”他嚷道,收起他的书和铅笔,“回来啦!请过来。”
我想我是走过去了,虽然我没有意识到是怎样过去的;我几乎不知道自己在走,只是一心想着要镇静,尤其是要控制我的面部肌肉——我感觉到它在不顾一切违抗我的意愿,竭力要暴露我决心掩盖的东西。不过我戴着面纱——现在已放了下来;我还可以不露声色地应付过去。
“这是简·爱吗?你是从米尔科特来,步行来的?不用┧怠—又是你的一个花招;不派人来要车子,却像个普通人一样沿着大街小径咔嗒咔嗒地走过来,像个梦幻或影子似地随着暮霭偷偷溜进你家附近。见鬼,你这一个月里干了些什么?”
“我跟舅妈在一块儿,先生,她去世了。”
“真是个简·爱式的回答!愿善良的天使保佑我吧!她是从另一世界——从死人墓穴走来的;而且在暮霭沉沉中遇见我一个人在这里的时候,居然还这样告诉我!要是我敢的话,我可要碰碰你,看你到底是真人还是影子,你这精灵!——不过,我倒宁愿到沼泽地里去抓蓝色的鬼火。真是个不负责任的人!真是个不负责任的人!”他停了一会儿又补上说,“离开我整整一个月;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了,肯定是的。”
我知道和主人重逢会是件愉快的事;哪怕这种快乐会被我担心他马上就不再是我的主人了而烦忧,我知道在他心目中我不算什么,可是罗切斯特先生(至少我这样认为)却永远有着使人感到快乐的力量,只要尝一尝他撒给我这样一只迷途的孤鸟儿的碎屑,就已经是享受丰盛的佳肴了。他最后说的话真是个安慰,似乎是在说,他还很在乎我是否忘了他呢。并且他还把桑菲尔德说成我的家——要真是我的家该多好啊!
他没有离开石级,我也不大想要过去。我马上就问他是不是去了伦敦。
“去了,我想你是靠另一双眼看到的吧。”
“菲尔菲克斯太太在信上告诉了我。”
“那么她也说了我去的目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