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流逝。济娜伊达越来越奇怪,越来越不可理喻。有次我去她那儿,她坐在滕椅上,头紧紧靠着桌角。她坐直……一脸泪痕。
“啊,是您!”她狞笑着说。“到这儿来。”
我走近她:她把手放到我的头上,突然抓住我的头发拉扯着。
“疼……”我终于说道。
“啊!疼!可我不疼吗?不疼吗?”她说了好几遍。
“哎呀!”见揪下了我一小绺头发,她便叫道,“我干了什么呀!可怜的麦歇沃利代马尔!”
她细心地把那小绺头发捋平,绕着指头缠成个指环。
“我要把这个放在项链的圆盒子里,然后挂上它,”她说,双眼又泪光盈盈了,“这可能给您带来些许安慰吧……不过现在我们还是告别吧。”
我回到家正碰上不痛快的事。母亲和父亲在解释着什么:她指责他,而他依然和平日一样,冷淡、谦恭地保持缄默——而且很快便走了。我没听清母亲说的是什么,我也顾不上听;我只记得,事后她把我叫到她屋里,十分不满地数落我,为何常去公爵夫人家,照她的话说,公爵夫人是个une femme capable de tout法语:什么都干得出的女人。——原注。我走近吻她的手(每当我想中断谈话时就这么做),回自己的房间了。济娜伊达的眼泪完全把我搞糊涂了;我自己也不知该怎么办,只想掉泪:尽管我已十六岁了,可还是个孩子。我已不再去想马列夫斯基伯爵,虽然别洛夫佐罗夫变得越来越可怕,虎视眈眈地盯着狡猾的伯爵;我谁也不想,什么也不考虑了。我沉湎于想象中,总是找个偏僻的地方呆着。我尤其喜欢暖房的遗址。爬上高墙坐下来,感到自己是个不幸、孤单又忧伤的少年,不禁顾影自怜起来——这种伤感对我是多大的乐趣,又使我多么陶醉!……
有次我就这么坐在墙头上,极目远眺,听着钟声……突然什么东西从我身边擦过——似微风,似颤栗,更像是什么气息轻轻袭来,像有人走近……我向下俯视。路上,济娜伊达身着一袭轻盈的灰衣,撑一把玫红阳伞,急急地走着。她见到我便停下脚步,把草帽边沿一推,抬起丝绒般温柔的眼睛瞅着我。
“您坐这么高干嘛?”她怪怪地笑着说。“瞧,”她接着说,“您总信誓旦旦说爱我——那就跳到路上我这儿来吧,如果真爱我的话。”
济娜伊达的话音未落,我便纵身跳了下去,像有人在背后推了我一把似的。这墙约二俄丈高。我脚先着地,可震动太强烈了,我站都站不稳:倒在地上,瞬间便不省人事。当我恢复知觉时,还没睁开双眼,就感到济娜伊达还在我身旁。
“我亲爱的孩子,”她俯下身子说,声音里透出惊惶的柔情,“你此处用“你”表示亲密。——译注怎么能这么干呢?你怎么能听我的呢?……要知道我爱你……起来吧。”
她的胸部在我身边起伏,手轻轻摩挲着我的头,突然——我当时的感觉都说不清了!——她柔软的红唇吻遍了我的┝场…它们滑过了我的双唇……虽然我双眼还没睁开,济娜伊达已从我脸上的表情猜出,我已清醒过来,她急忙欠起身,说:
“好了,起来吧,您这小顽皮;还躺在土里干什么?”
我站起身。
“把我的伞给我,”济娜伊达说,“瞧,我把它扔哪儿了;别这么瞧着我……多傻!您没碰伤吧?大概,给荨麻扎伤了?给您说了,别这么瞧我……可他什么也不明白,也不回答我,”她好像在讲给自己听,“快回家吧,麦歇沃利代马尔,回家洗洗,可别跟着我——否则我生气了。我再也不……”
她话音未落便匆匆离去,我在路旁坐下……我双脚无力,站不起来。手被荨麻扎伤了,后背也隐隐作痛,脑袋昏昏沉沉;我这时体验到的极端幸福,在我的一生中是绝无仅有的,我的全身都沉湎于这种甜蜜的苦痛中,最后转为欣喜的欢蹦乱跳和大喊大叫。毕竟:我还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