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爵夫人如约前来造访我母亲,可母亲并不喜欢她。她们见面时我不在家,不过在餐桌上母亲对父亲说,她觉得这个扎谢金娜公爵夫人是个une femme très vulgaire法语:非常粗俗的女人。——原注,她一个劲地请求母亲在谢尔盖公爵面前说说情,使得母亲都厌烦了,这人还总有些官司要打——des vilaines affaires d′argent法语:讨厌的金钱上的事。——原注——那么她一定是个非常爱诉讼不休的人。不过母亲又加上几句,说她已请她和女儿明天来吃午饭(听到“和女儿”,我便埋头吃饭),因为她好歹是我们的邻居,是个贵族。这时父亲对母亲说,他现在想起这个公爵夫人是谁了;他年轻时认识已过世的扎谢金公爵,此人受过良好的教育,但又头脑空空,又荒唐,又爱抬杠;由于他在巴黎生活了很久,社交界便称之为“le parisien”法语:巴黎人。——原注;他原本很富,可把财产输了个精光——不知为何,也许仅为金钱的缘故吧,“不过,他本可以选个更好的,”父亲加上一句,冷冷一笑,“仅为了金钱吧,他娶了个小官吏的女儿,而婚后他又搞投机生意,最终彻底破产了。”
“但愿她别来借钱。”母亲道。
“这很可能,”父亲静静地说,“她会说法语吗?”
“非常糟。”
“哼。不过这倒无所谓。你好像说也请了她的女儿;我听说,这姑娘倒很讨人喜欢,又有教养。”
“啊!那么说,她并不像母亲。”
“也不像父亲,”父亲道,“那个也很有教养,却很愚蠢。”
母亲叹了口气,陷入沉思。父亲也缄默了。这场谈话过程中,我一直觉得很不自在。
午饭后,我没拿枪便到花园去了。我暗自发誓不再靠近“扎谢金娜家的花园”,可一种无法抵御的力量还是把我吸引到那儿去了——我没白来。我还没走近栅栏呢,就已看见济娜伊达。这次她独自一人。手里捧着本书,沿着小路缓缓走着。她没发现我。
我差点和她错过了;不过我突然醒悟过来,咳嗽了一声。
她转过头并未停下,只是用手把圆草帽上的天蓝色宽带子撩开瞥了我一眼,淡然一笑便又埋头于书本了。
我揭下帽子,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儿,便心里沉沉地走开了。“Que suis-je pour elle? 法语:对她而言我算个什么呢?——原注”我用法语(上帝知道为什么)想着。
我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扭头一望——父亲迈着轻快的脚步走向我。
“这便是公爵小姐?”他问。
“是。”
“你莫非认识她?”
“我今儿早上在公爵夫人家和她见过一面。”
父亲停下脚步,鞋跟很快一转,往回走去。和济娜伊达走齐的时候,他礼貌地鞠了个躬。她也这么还了个礼,不无惊奇地垂下书。我看见她一直目送着父亲。父亲一向穿着非常雅致,有自己独特的风度及简约;可我从未感到他的体态像今天这么挺拔,从未感到那顶灰帽和他稀稀疏疏的鬈发那么般配。
我刚向济娜伊达走去,可她甚至没瞧我一眼,便举起书本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