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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等他?那比内先生怎么办!您看吧,六点钟,他准到。像他那样说一不二的人,世上还没第二个呢。他总要坐单间,还非要他那个座位不可,死也不肯换地方!那个挑剔劲儿,连苹果酒都挑三拣四的。一点儿不像莱昂先生,人家有时七点来,甚至七点半才来呢。有什么吃什么,看都不看一眼。多好的小伙子!说话从来斯斯文文的。”

“是啊,您看,受过教育的人,和当兵出身的税务员,就是不一样嘛。”

钟敲六点。比内果然进来了。

他身材瘦削,穿一件笔挺的蓝色外衣,皮帽的两个护耳用带子系在头顶,帽檐上翘,露出个秃脑门,过去戴久了军盔,上面留有印子。身上一件黑呢坎肩,一副马尾衬硬领,一条灰色长裤;一年四季,皮靴擦得铮亮,不过鞋面让脚趾一边拱起一块。一张黯淡无光的长脸,长一双小眼睛,一个鹰钩鼻子;金黄色络腮胡子,齐着下巴,一根不乱,就像花坛的边缘一样整齐。他打一手好牌,写一手好字,还是打猎的高手。他家有台车床,作为消遣,就做套餐巾的小环,怀着艺术家的收藏癖和小市民的占有欲,餐巾环堆了一屋子。

他朝单间走去,但先得请那三个磨坊主出来。他在火炉旁边老位子坐下,一声不吭,等人给他摆好餐具,然后像往常一样,把门一关,摘掉帽子。

“寒暄几句,也不会把他的舌头累着!”旁边没人时,药剂师对女店主说道。

“他这个人从来话就不多,”女店主应道。“上星期,来了两个布贩子,是两个很风趣的小伙子,晚上说了一大堆笑话。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可他呢,闷声不响坐在那里,像条死鱼。”

“就是,”药剂师说道,“没有想像,不懂风趣,没一点社交素质!”

“不过,有人说他很有本事,”女店主不以为然地指出。

“有本事?他!有本事?”奥梅先生反驳,又用缓和的口气说道:“在他那一行,倒也可能。”

他接着又说:

“嗯!一个渠道很多的商人,一个法律顾问、一个医生、一个药剂师,由于专心业务,人变古怪了,甚至变得喜怒无常,这我理解。故事里有的是嘛!不过,那至少是因为,人家在思考什么问题。就拿我来说吧,好几回要写标签,满书桌找笔,可是找来找去,最后发现在自己耳朵上夹着!”

这时,勒弗朗索瓦太太走到门口,想看看燕子到了没有。她愣了一下,因为有个穿一身黑的男人冷不丁走进厨房。借着黄昏的余光,可以看出这人脸色红润,身强力壮。

“神甫先生,有何贵干?”女店主一边问,一边伸手从壁炉上拿了一盏烛台,摆成一排的铜烛台上都插着蜡烛。“要来点什么吗?喝点黑茶藨子酒,还是葡萄酒?”

教士彬彬有礼地谢绝了。他是为雨伞来的,那天他把雨伞忘在埃内蒙修道院了,特来拜托勒弗朗索瓦太太差人去取来,晚上送到他的住处。晚祷的钟声在敲响,他说完就往教堂去了。

药剂师等到听不见神甫在广场上的脚步声了,就觉得他刚才的做法很不应该。连喝一点爽爽口都不肯,在他看来,实在是虚伪透顶。其实呢,个个教士,都背着人大吃大喝,而且巴不得又回到什一税旧时天主教规定教民须以收入的十分之一向教会纳税。大革命时,这一制度被废除。的年代。

女店主却替她的神甫打抱不平:

“要说嘛,像您这样的人,他能一下子放四个在膝盖上任意摆弄。去年,他帮咱们大伙儿收麦秸,一次就扛六捆,好足的力气!”

“好哇!”药剂师说,“您就让自家女儿去向这种体格的壮汉忏悔吧。我呀,我要是政府,就要教士们每个月放一次血。没错,勒弗朗索瓦太太,每个月都切开静脉大放一次血,对治安和风化都有好处。”

“闭上您的嘴,奥梅先生!您是在亵渎宗教!您没有信仰!”

药剂师回嘴说:

“我有信仰,有我自己的信仰!我甚至比他们都虔诚,不像他们一个个装腔作势,故弄玄虚!其实呢,我信奉上帝!信奉天主,相信有个造物主。这个造物主是谁,无关紧要,他安排我们来到尘世,就是让我们尽公民的义务,尽家长的职责。但是,我用不着上教堂,去吻那些银盘子,掏腰包养肥那一大帮小丑;他们吃得比我们还好呢!膜拜上帝嘛,在哪儿都行,树林里,田野上,甚至可以学古人,就那么遥望苍天。我信奉的上帝,是苏格拉底的上帝,富兰克林的上帝,伏尔泰和贝朗瑞的上帝!我拥护《萨瓦教长的信仰宣言》见卢梭的《爱弥儿》第四卷。萨瓦教长主张自然信教,反对死抱教条。和八九年的不朽原则指一七八九年,即法国大革命爆发之年;原则指《人权宣言》第十条,宣布信仰自由。!因此,我不相信有个什么上帝老官儿,拄着拐杖在花圃里踱来踱去,却让自己的朋友住在鲸鱼肚子里,大叫一声死去,三天以后又活转来见《圣经.旧约全书.约拿书》第一、二章:“耶和华安排一条大鱼吞了约拿,他在鱼腹中三日三夜。”。这些事本身就荒诞不经,而且完全违背物理学的全部定律。这也同时向我们证明,教士一向愚昧无知,厚颜无耻,还硬要世人也跟他们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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