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长的水草,蹉跎谁的花样年华]
小荷作文网 www.zww.cn 于是,这时间就奔跑到高中三年级的“涌泉穴”。
小 荷 作文网 www.zww.cn 话是苗栋栋说的:“涌泉在足底,是最不具杀伤的压力,当它漫过了腹部的天枢穴,再从鸠尾到后脑勺的风池穴,最后淹没百会穴,嘿嘿,就不知道好日子还肯不肯与我们狼狈为奸了。”他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是经过了卓旭阳整整一年的精心改良。
若在以前,之乎者也就是苗栋栋的招牌,还经常晃动一根手指,说子曰子曰。素素与苗栋栋初中就已经同班,到如今已然成为至交。“书呆”的外号还是素素不小心泄露的,以至于苗栋栋索性明目张胆继续他的古文生涯。
卓旭阳恼他,说孔子已经跟不上时代的步伐。他们同住一个寝室,卓旭阳白天就教苗栋栋说一些时新的词,从秀逗和搞笑到CS和星际争霸。夜里就蒙着被子连同寝室的另一个男生谈论起漂亮的女生和自负的男生。
有一次他们说起素素,苗栋栋拍着大腿说:“初一的时候老师点名,我听见他喊程灵素还真把我唬了一跳,我想素素她老爸一定很崇拜金庸。那要是我老爸可就惨了,你们现在就只有喊我苗人凤苗大侠了!”卓旭阳当下就从床上坐起来,很激动地说:“苗栋栋目前改造状况良好,整句话没有一个之乎者也,已经完全跟上了潮流。”后来还是舍管老师拿着手电筒扫射进来,他们才止住了说笑乖乖睡觉。
几乎整个高中部的人都知道,卓旭阳的老爸是县长。传说他家里的金山银山多得都可以买下城西那一整片住宅区。再加上卓旭阳颇有点接近陈冠希的模样,暗地里偷望他的女生还真不是屈指可数。那时最流行的便是递情书,娟秀的字迹写在浅粉色的信纸上,再喷上点仿冒的三宅一生香水,熏得旁边的人对卓旭阳又羡慕又嫉妒。
向然就是在这样浓厚的脂粉香味里,抬起了他低得快要碰到课桌的头。他的眼光狐惑扫射时,刚好配合了素素的东张西望。素素朝他轻轻淡淡点头微笑,他愣一下,便又放弃寻找,重新低下头去。面前是一张好像永远做不完的数学试卷。
向然是新生,开学的时候被老班领进教室。他的头发微长,左边的额前有很多参差不齐的短发,稍一低头就可以遮挡上半部的脸颊。以至于老班看他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把他安排在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上。向然,就拎了他污迹斑斑的书包一声不吭地坐好。老班跨出教室门口又探半个身子回来,很严肃地说:“向然你抽个时间去理发店把头发剪了。”
至于这后来究竟发生了一些什么,素素也不清楚。总之向然毫发无伤,一直就是那个模样。老班也没有再当众为难过他。
素素对这个黑得像炭冷得像冰的向然越发好奇,甚至她连他的五官都记得不是很清楚。苗栋栋说向然的头就是张爱玲讲的那样,低到尘埃里去。素素猜想他也许有难以言说的伤,不似自己,可以筑出一道密不透风的墻,不给任何人观赏。
但时光依旧是疯长的水草,太阳出来月亮落下,来来回回算不清谁又蹉跎了谁几分之几的花样年华。
[脸红的天使,天使猪]
没多久,素素同寝室的另一个女生周欣桐开始逃课。但她不会大段大段地逃,通常是逃了两节课又回来,再根据现场的情况决定下两节课的去留。班长何宝来问素素,是否清楚周欣桐逃课事件的内幕。素素睥睨他:“我可是好人,我什么都不知道。”何宝转身的时候好像有些难过,卓旭阳拿食指按着鼻头,吐着舌头小声骂了一句:“何小班,有本事再去打小报告呀。”厌烦何宝的,绝对不止素素和卓旭阳两个。此人当了两年的班长,据说全靠向老师打小报告博取欢心。班主任是老班,他便被称做小班,何小班。他脸上不写,心里多半也一直在愤恨。虽然是堂堂一班之长,越来越多的人不买他的账。
除了温婷。
温婷暗恋班长,是五个月前素素发掘的惊天大秘密。她问温婷:“何小班究竟是哪里好,值得你一朵鲜花梦想与牛粪擦出火花?”
温婷当时就恼了:“我喜欢他,这不需要理由。”从此以后素素就再不敢在温婷面前数落何宝。她觉得温婷看何宝的眼神都是缱绻万千,本山叔叔说那叫“秋天里的菠菜”,素素于是暗自觉得好笑,亏她还被封为校花。
素素犹记得,当时初进校,她连地皮都还没踩热,温美人的名号就传遍了高年级的课堂。众多学长纷纷借着课间操,宁可绕道也要来检阅传说是否属实,之后就叹息着像吃不着葡萄的酸狐狸。很多人都觉得温婷的美有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孤傲,宛如围墙上的蔷薇花,要攀折绝非易事,弄不好还可能动骨伤筋。
素素不明白,她曾经问卓旭阳,怎样的女生才逼得人不敢攀折。卓旭阳弄得像首打油诗:“外表美艳,才华横溢,气质动人,品质动心。”素素于是想起奶茶刘若英,她十几年来从未对任何人产生过如此的崇拜。“可是刘若英的外表也并不出彩啊。”她犯迷糊。卓旭阳就凑近她说了一句:“你比任何人都出彩。你是天使。”
素素的脸刷地就红了,她平生第一次,像羞答答的玫瑰静悄悄地开,低着头,张开嘴也说不出话。继而卓旭阳拿出一种恶作剧得逞的姿态,嘻嘻哈哈晃着素素的脑袋:“喂,你不会以为我是在跟你表白吧,我可是举世推崇的王子,哪会牺牲自己来饲养一只天使猪啊。”
素素板起面孔不理他。她那一次和卓旭阳斗气足有十三天,除了老师要求他们前后桌练习英语会话,素素几乎就当卓旭阳成了透明。最后还是苗栋栋劝服了卓旭阳,说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让他硬着头皮向素素道歉,才化解了这段恩怨。
[向然,你的脸怎么脏了]
十一月七号,星期六。学校的课到下午四点终于结束。温婷喜滋滋地约到何宝一起去图书馆看书。素素答应妈妈这个周末回家,卓旭阳又一次很慷慨地拍着胸脯说:“一起走,我也要回家。”素素刚要应承,就看见向然从校门口出来。素素喊他,声音很清脆,她第一次发觉自己的声音竟然还能散发出甜味来。
向然看见她,轻轻地点头表示礼貌,然后又径直绕过他们继续走。卓旭阳露出戏谑的神情:“学什么不好,就学那谢霆锋装酷。”
向然的步子稍微顿了一下,素素疑心他是听到卓旭阳的抱怨了,曲着手肘往卓旭阳的肚子上就是一撞。然后她追过去,套着向然的步子和他说话:“卓少他胡说八道口没遮拦,你别和他计较。”
卓旭阳跟在背后,他觉得他真想一脚就踩扁向然的一部分身体,然后把他全部踩成一块皮,晒干了挂在学校大门口,像迎风的旗那样飘,以警示后来的人,绝对不可以装深沉。想到这里,卓旭阳竟然像傻瓜那样笑出来。
素素转过头,对他又是一顿眼神的毒打。
“向然,你怎么就不跟班里的人说话呢,你一个人在角落,多寂寞啊。”素素不知怎的就用了一个小孩子很避讳的词来说向然,向然先是略微一怔,但竟然露了点笑意:“你知道什么叫寂寞吗?”素素被问得哑口无言。
“我到家了,”向然说,“程灵素,再见。”
“请叫我素素,”她微微笑起来的时候,酒窝显露的程度恰到好处:“同学都这样叫我。”
“那,素素,再见。”向然觉得他像在跟一个小女孩玩文字游戏,心底那些或冻结或干瘪的壳小小地松动了一下,随即,还是死寂。
第二个星期周欣桐回学校上课,颇有些尴尬地对何宝说:“以后都不逃课了。”一边还斜斜地瞟着角落里的向然。这个小动作却被素素逮了正着。她于是吃过晚饭就提早到了教室,她知道那段时间向然都会在座位上做习题。
素素的口袋里揣了一颗阿尔卑斯的奶糖,打算贿赂向然。哪晓得向然一看见她扑闪的眼睛和搞怪的表情,就主动开了口:“周欣桐在十五号当铺做清洁工。我说她如果再不回来上课我就把一切留给老班来裁决。”素素张大嘴,夺了他手上刷刷挥舞的原子笔:“你怎么知道?”
向然的头稍微抬了一点,不屑地说:“我常去那里喝酒。”
在素素看来,好小孩是绝对不该去酒吧那样杂乱的地方。她从电视上看见摇摆机一样浑身晃悠的男女,暴露的服装和奇怪的发型,杯里盛满浑浊的液体,闪个不停的灯光比夜明珠还要暗。房子里没有脸,只有谁或谁模糊不堪的轮廓。
可现在向然竟然响当当地跟她说,他常去那间名为十五号当铺的酒吧。素素觉得就像彗星撞了地球,怵在向然面前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于是向然的头又再抬起了一点点,以至于素素隐隐看见向然左边的颧骨上贴着什么东西,她问:“向然你的脸怎么脏了?”然后就得到向然长久的沉默。
[向然说,我们都要勇敢]
这世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十二月,高2003级文科班的话题有两个,皆和向然有关。
也不知道是谁带回的八卦消息,说向然是另一所学校过来的留级生。曾经因为一个女孩和街上的流氓混混起了冲突,被人家砍了两刀。命是保住了,就是没来得及参加高考,学校后来也因为这件事而拒绝收留他复读。苗栋栋说这就像李寻欢的飞刀传奇。素素觉得不可信。
第二个话题就更加让素素忧心了。鉴于她是全班第一个和向然说话的人,偏又是女生,流言就开始造次。飞呀飞的,不知道怎么就飞进了老班的耳朵。
素素原本就是班里的重点看察对象,曾经有老师因为她上课小动作不断而向老班告了御状,再加上她经常界于迟到与不迟到之间抵达教室,引发卓旭阳等人的一阵骚动,老班连上课讲“红颜祸水”这个词儿都会有意无意多看她几眼。
“这么标致的女儿,可惜不懂得洁身自好。”老班在电话里这样跟素素的妈妈抱怨。当素素周末回家,妈妈在厨房一听见开门的声音,就拿了锅铲出来,拧着眉毛,很严厉地喊:“素素,你过来!”
素素此时难过得就只想哭,老班不理解她,怎么可以连妈妈也要怀疑她。“你没听见我在叫你吗?过来!”素素第一次觉得妈妈的声音吓着她了,她浑身都是鸡皮疙瘩。
“我和向然什么都没有!没有!没有!没有!……”素素扔下书包哭着喊着冲出门去,妈妈在后面喊,她全听不见。她从城东走到城西,最后走到大桥上。那时的天已经黑了,是冬夜,温暖散得早,风吹得呜呜响,而她的身上只有单薄的毛衣。她把羽绒服留在了家里。
素素靠着桥栏杆蹲下来,抱住膝盖,眼泪又滑了下来。她恍惚听到有人喊她:“素素,素素。”她悲哀地想会不会是爸爸。她宁可自己是那个卖火柴的小女孩,用一根火柴照亮一个愿望。那么她就能看见她亲爱的爸爸,在火的微光里对她说:“素素,爸爸理解你。”
是真的,小时候她的错误总是能被爸爸原谅。爸爸就很温柔地牵着她的手,细细给她讲事情怎样做是对,怎样做是不对。妈妈在旁边暖暖地笑,那笑容,素素从十二岁以后就再没有看到。
那声音继续在喊她:“素素,素素。是你吗?”素素觉得过分真实。她抬起头,竟然看到向然,这个时候,和她同站在寒风凛冽的大桥上。
“向然,你怎么也在这里?”素素问。向然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膀:“我,散步。”
然后是很短暂的沉默。
向然对素素伸出手,光线很暗素素看不清向然掌心的纹路,她听见他说:“站起来,不管怎样,你要是认输,就会让小人得志谗臣当道。”素素觉得他这话很在理,便抹了一把眼泪抓着向然的手站起来。
可是素素又觉得向然的手给了她这些年不曾有过的悲伤。那是在她爸爸走后,她第一次被另一个男人的手牵着,手掌包围她小小的拳头,俨然就有爸爸当年给过她的那样温暖。她于是又嘤嘤嗡嗡地哭了出来。这一次,是额头抵在向然的肩胛骨上。
向然慢慢地推开她,拉她走到一盏桥灯的底下。然后向然拨开他左边那一片垂下来的头发,素素就看见她当时以为是弄脏了的脸,竟赫然地蜿蜒着一道伤疤,从向然左边的颧骨,爬上他的眼角。她问:“那些传言是真的?”
向然点了头,半开玩笑地说:“拿你的伤和我比,你不可以再有哭鼻子的理由。”
素素忍不住要笑:“向然,我喜欢你现在这个样子,而不是成天都那么冷冰冰。”
“所以我还是要谢谢你。”
“谢我?为什么?”素素不解。
向然挠了挠头发说:“我也不是很清楚。也许,就因为你是天使,你有传染快乐的能力。”
那天素素回家,妈妈在沙发上哭,哭得素素的心就像被盐水腌着那样难受。她说:“妈妈对不起,我不该那样任性。”
妈妈止住了哭,拉过她的手:“我只是想要你把事情讲个清楚而已,素素,妈妈怎么会不相信自己的女儿。”
客厅里没有开灯,就只有远处大楼上晃晃悠悠的探照灯,映着妈妈的脸,一阵清楚一阵模糊。素素不小心看见妈妈眼角的一些纹路,她竟从未这么仔细,看妈妈这些年被岁月刻下了痕迹。
妈妈,向然说,我们都要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