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微凉,寒月入窗。
木门推开,脚步声由远而近。
“医生,连你也束手无策吗?”
我没有回头,语气也没有保持任何礼貌。
“抱歉,仁夫人,我实在是徒有虚名。”
我不知道已经听过了多少句这样的对话,一开始以为只是周府的医生学艺不精,可是后来,整个南郡稍有名气的医者对她的病症却都是无能为力……那个孩子,周郎的女儿,她,恐怕是救不回来了。
我小心翼翼地走进那对即将生死两隔的母子,孩子躺在床上,额头仍旧发烫,呼吸杂乱,还活着,却不知道能活多久。
小乔夫人则是目光呆滞神情恍惚地哼着儿时的歌谣,用精致的丝绸手绢给孩子拭去断续渗出的汗水。
那一夜,对小乔夫人来说,是充满煎熬的一夜。
明明最爱的一个人就在自己身边经历痛苦,明明揽着她的身体却怎么也拦不住逐渐逝去的灵魂之火,就算想分担她正在经历的痛苦也做不到……
我经历过这种事,是母亲离开的那个时候。
一直握着母亲的手,虽然心里一直希望她能够好起来,但是那具曾经温和地给我微笑的躯体却只能够渐渐冰冷,就算给予多少温暖也会在不注意的时候一下子消散的躯体……
不知道她梦到了什么,她没有睁开眼睛,但是那泪珠却从眼角断断续续地涌现,我低下头去,分明听到她在低声呢喃着什么,仔细倾听才发现,她在说:
“爹爹……”
长夜星空黯淡又至生辉,她的体温也并不稳定,时高时低,有时清醒有时混乱,有时不知为何发笑,但是更多的时候,只是泪珠从她美丽的眼角断断续续地涌现。
稍微清醒的时候,那个孩子会提起精神看看小乔再看看我,接着失望地扫视四周,然后虚弱地呢喃:“娘,爹爹呢?”
“孩子你别急,”小乔夫人就算满是疲惫也仍旧笑得很好看,很温暖:“爹爹他很快就回来,真的很快……”
漫漫黑夜不知何时迎来刺目的光明,油灯燃尽又增添新蜡,但是要等的那个人,却一直没有来。
那个等待爹爹回家的孩子,在光明重归大地的那段时间突然坐了起来,虽然脑袋还是一样烫,但是她似乎已经恢复了精神……
她仍旧安静地看着小乔夫人和我,接着机械地扫视四周。
她略带疲倦地开口问:“娘,爹…他是不是不会回来了?”
小乔夫人惊讶地看着她,就呆坐在那里愣了许久。
我插口道:“傻丫头,你好好休息,你爹马上就……”
“姑姑…你别骗我了…”那个孩子微笑着说,她像极小乔夫人年轻的时候,但是气质却如同我已故的母亲。
“我知道姑姑和娘都想要我好起来,但是我不行了…请姑姑和娘转告爹爹,我太累了,不能再等他了。”
那个孩子就这样闭上了那双精致的眼睛,平静安详地睡在床上。
小乔夫人失态地抱着她,一如当年的我,可是那具失去了灵魂的躯体一如当年,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留住她的灵魂之火。
她在抽泣,直到那孩子已经体会不到温度,然后她站起来,冷酷地把那檀香木做的精致发簪扔在冰冷的石板上,那似乎是周郎给她的定情信物,十几年来她一直戴着的……
“去把大门锁上!没我同意,任何人都不准进来!”
“如果老爷……”
“我说的是任何人!快!”
然后,披头散发的小乔夫人恢复了冷静,简单快捷地吩咐后事。
然后那个去锁门的仆人面带忧色地走到小乔夫人的耳边小声说:“老爷就在门口,他想进来。”
“我说过,任何人都不许进来。”
小乔夫人平静地说着,就像在述说着不关自己的事一样。
“夫人,如果老爷要硬闯进来,小的又怎敢阻拦……”
小乔夫人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随即走向大门。
周郎面色无奈地站在门槛之外,一路纵马狂鞭,却在这里停了下来。
这里是他的家,但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却不让他进门。
“孩子出生的时候你迟到了,结果她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你还是迟到。”
良久的沉默,然后站在门口的那个男人说:
“对不起…小乔,可是我不能扔下军队不管。”
“别说对不起!你曾经对我说过,‘伯符即是我的天’!可是,经过这么久了我才发现,原来这片江东才是你的天!”
扔下这句话的小乔就离开了,我看见那个男人在门槛之外沉默了良久。
我走近他:“义兄,你真的不进来吗?”
周郎笑笑,还如昨日一般温暖,只是那眸子里分明应该隐藏着恼人的哀伤。
“不,我不想让小乔不开心,请把这个拿给小乔……”
周郎在马鞍上拿下了一个长长的包裹。
“这是那个孩子生前最喜欢的琴,她说这琴上有我的味道,至少请说服小乔让它一起下葬吧。”
这尾琴是…果然是那尾断了又修缮好的,听伯符哥哥说是周郎的初恋情人送给他的礼物…周郎…
我抬起头再次去追随他的时候,他的背影已经化作了天边一点。
小乔夫人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尚香,如果没有什么事,请不要来打扰我,我想要多休息一下。”
那天晚上,周郎的死讯从远方传来,沿途所有驻军的地方都听说了消息,主将纷纷乘船来送,那一晚,沿途竟聚集上千只船,在随水漂流的灯下,扬起的白帆像是在江面飘落的雪。
当我推开小乔夫人的房门的时候,这位江东最美丽的女子也已经失去了生命好几个时辰。
当天,周府三口连续下葬,满城哀嚎。
因为所有人都以为,这个国家的辉煌,就会随着这个叫做周瑜的男人离开。
各地百姓自费前往南郡,就连孙权也来了。
孙权说:“义兄的葬礼,我们要办豪华一点…不!能有多豪华就得多豪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