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窝

　　坐在车上抱紧书包，外面是倾盆大雨。我茫然的戴上耳机，看着面前的雨点被雨刷刷去，玻璃又被新的雨点覆盖。侧头看了一眼她，她面无表情地开着车，而连续不断的消息提示音和闪烁的手机屏幕成了干扰。
　　在上课的地方下车，然后我们分别。她回北京，我去上课。我们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见面，她说等她不忙了会接我去北京玩几天。我不置可否，所谓玩不过是帮她在店里帮帮忙，她有时会给我点钱让我出去自己买点东西吃。
　　雨越来越密集，拍在车顶的声音似乎震耳欲聋。我低下头，一言不发地刷微博。我从心底抵抗着离别的到来。我自嘲是小半个单亲，两三个月见她一面，而正处在青涩的年纪，这样最会胡思乱想、最容易悸动的年纪，我身边竟没有一个人能陪我分享我的喜怒哀惧。父亲很严厉，我稍有不慎他都会狠狠训斥。尽管她每次回来都会给我买很多东西，带我去吃我想吃的，但我仍觉得她无法弥补时间上缺失的母爱。
　　车停了。我抬头，她的语气里略有遗憾：“这不让停车。我走了，你好好上课。”我点点头，却十分不想下车。我很讨厌下雨天。我无奈的打开车门，由于这场雨来得突然，我什么雨具都没带。我顶着书包冲进雨里。跑了几步突然回头，模糊中我看到她并不好看的脸上隐隐约约有一个微笑。我不知道视线朦胧是不是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也不知道脸上的是泪水还是雨水。我回过身来迅速冲进楼里。
　　那节课我并没有认真听讲，不仅因为几乎全身湿透，也因为没饭吃。她说要和我吃午饭来着，终究还是没有。迷迷糊糊的回到家，我只感到浑身发烫，却觉得很冷。勉强用毛巾擦了擦头发，换了衣服，我便倒在床上。睡梦中听到有人叫我，我勉强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到了父亲担忧的脸，和他掌心里的药。“你发烧了。”他端着水，让我把药吃下去，然后叮嘱我好好休息，便出门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回来，许是为了取什么东西吧。
　　后来我才知道，是她担心我淋了雨，便打电话给父亲。
　　我睡得很不安宁，一直在做噩梦。我梦到她倒在我面前，梦到这个家散了，梦到父亲拉着我的手一直走一直走，最后他对我说：“以后就我们两个人生活了。”我大叫着坐起来，在一片漆黑中看到手机提示灯在闪烁。父亲说他要值夜班不回来了让我自己做饭吃，母亲问我好些了没。我敷衍地回了几句，下床打开灯。打开房间门时候一个趔趄，撞到门上。我揉了揉发红的额头，叹了口气。摸到厨房里煮了袋泡面，我坐在床边，对蒸腾的雾气发呆。手机屏幕定格在她说一周后接我走，告诉我收拾几件衣服。
　　
　　
　　我背着包站在小区门口，她开着车如期而至。我打开车门，和她相视一笑。
　　一路上我和她絮叨着琐事，包括父亲炒糊的鸡蛋，繁多的作业，以及各种各样鸡毛蒜皮的事。而她一边听一边和我开玩笑，那一刻我希望时间永远停留。
　　车载播放器里在放苏打绿的《燕窝》。我问她：“你喜欢苏打绿？”她点点头。我说：“好巧，我也是。”她“哧”的笑了出来，问我：“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不是应该喜欢薛之谦、杨洋、易烊千玺什么的吗？”我摇摇头。沉默一会儿后她也只感叹一声知音难觅，继续开着车。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停车。我抬头，是一个商场。她问我：“饿了吗？”我点点头，又摇摇头。她回头从后座拿来钱包，让我先在车上待一会儿，她去买饭。很久之后她才回来，大汗淋漓的拿着一个兜子和一个纸袋回来。兜子里是可乐，袋子里是汉堡和薯条。她把兜子和袋子递给我。我看只有一份，便问道：“你不吃吗？”她道：“我不饿，一会回去随便吃点就行了。”我只好低头啃汉堡。
　　到了她的公司。屋子很大，却因为摆放不少设备而显得空间格外逼仄。除了我们两个这里没人，我知道，现在是订单淡季，她就给员工都放了假，毕竟员工工资是不小的开支。她带我到二楼，对我说：“你先在这里待着，我去楼下打个电话。”说罢便出了房间。我没怀疑她话的真假，低头打了会儿游戏，再抬头，透过二楼那个占了原本是一面墙位置的玻璃窗，我看到她在就着榨菜喝米粥。愣了一会儿，直到有什么掉到手背上。我一抹脸，是眼泪。
　　这几年她一直在外经商，可她的善良遮住了双眼。被利用、被骗钱、被手下的员工孤立，家里因为她欠了债，她也终于进了一个很大的公司，她的小公司变成了分部。尽管工资微薄，她还是尽力给我最好的。我知道她愧疚，可她这样弥补我反而也使我过意不去。我一向说不出什么华丽的漂亮话，也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情，只能沉默的受着她对我的好，并记在心里。
　　晚上我们挤在一张床上，她在看抖音，我在聊微信。她突然对我说：“你生日快到了。你不是以前一直想要个拍立得吗，看看这几个颜色你喜欢哪个。你之前说喜欢的电影快上映了对吧，等上映了，我带你去看。”我看着她微笑的脸，平静的语气里是在平时难得听到的温和。突然想起不知道是多少个月前和她憧憬过“我想要个拍立得，然后拍好多好多照片给你看”，还有之前微信上偶然和她提起某部电影快要上映。连我自己都不在意、甚至忘记的事，她一直深记在心。
　　
　　
　　这几天过的很好，和她一起在商场里买东西，看她对着满是糖果的货架像个小孩子一样发亮的眼睛；用食用色素和砂糖做琥珀糖，再用小袋子装好；和她一起做订单，帮她搅奶油、捏翻糖。我偶尔会想，如果她没有想着出去经商开公司，而是一直安安心心做个会计，我的生活会不会好一点？我会不会和别的孩子一样活泼开朗？可再翻开日记本，我还是在上面写道：“我很幸福，也很幸运。珍惜当下。”
　　再回天津，我关上车门，回头看了看她，做出一个鬼脸。
　　耳机里在放《燕窝》。
　　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会再次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