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救
一个离闹市比较远的郊区。
这条大马路牙子十分僻静,两边零星分布着居民楼,菜地被白绿相间的篱笆圈起来,悠闲地躺在大地母亲酷热的怀抱里。
天空是阴郁的,风有些大。
没有车辆,没有行人,房子大门紧闭,寂静无声。马路上只有一个小女孩。
她穿着旧衣服,身材瘦弱,头发暴躁,灰头土脸的。
她叫刘阿若,别人给她起的名字,别人赋予她出生。而后她从认识这个世界开始就在流浪。
她总是自己打工养活自己,有时也乞讨,就比如这个时候,她刚来到一个新的地方,又渴又饿。
她迷茫地往前走着,看见路边上有一个玩耍的小孩子。她有一种,一颗幼稚的心想要靠近另外一颗小心脏的感觉,但苦于饥渴,她还是笔直朝前走。
一辆颜色鲜红的车子从远处飞奔过来。她大吃一惊,赶紧往旁边跑了几步。
那辆车子在她身后停了一会儿,有个人戴着墨镜,穿着土潮的红色夹克从车里出来了,嘴里还刁着一支烟,他抱起那个小孩,痞痞地笑了笑,进了车里,把门一关,飞奔而去。
阿若觉得不对劲时,转过头去看了看,车门刚关上,车子走了,马路牙子上光溜溜的。
车窗外飞过大桥上的路灯,黄昏的车窗上映着少年的脸。
他叫沈亭微,是独生子女,父母在城里工作供养他在市里头上学,平常也就住在市里。放暑假了,一家人回老家休息一段时间。
“放假了还是要按时作息,暑假除了完成作业之外妈妈还给你报了特长班,你别想着贪玩。还有,回家以后离你以前的朋友远些,不要被他们带坏了。”坐在副驾驶的沈母也望着窗外,眼看要到家了,她突然叮嘱起来。
沈亭微从外面的世界里刚神游回来,愣愣地,压根没听清楚沈母刚刚说了些什么,但他还是微微点头说:“嗯嗯。”
他轻轻地眨了一下眼睛,双眼皮十分耐看,他的眼睛呈现出淡淡的蓝色,神色温和。
“医院的检查结果出来了吗?”一旁开车的沈父突然开口问道,声音有些许冰凉。
“应该差不多了,我有马医生的微信,回去以后问问吧,手机没电了。”沈母说。
沈父没做声,继续开车。
到家了。下车开门,家门口站着一个畏畏缩缩的人。竟然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
沈母皱了皱眉头,没有理会。门被沈父打开,早已经进去了。只有沈亭微看了阿若良久,觉得她好像有什么事。
“快进屋!”沈母对沈亭微小声说道,蹦字频率极高。
沈亭微看着他的母亲,一股被逼迫的意味油然而生。
“快过来!”沈母皱着眉头给他使眼色,还要走过去扯他一把。
面对别人的排斥,阿若在心里给自己打了很多次气,眼看人就要进门去了,她赶紧跑过去,忍着哭腔大声说:“阿、阿姨,能给我一杯水喝吗?”
来得太突然了,沈母不知如何开口。她没想到流浪女孩竟会自己冲过来。
沈亭微看着她灰头土脸的样子,水灵的眼睛里面是急切和乞求,心底有些不忍,正僵持着,他说:“好……”
才一张嘴,一道呵斥声压过来:“怎么还在外面?赶紧都给我进来!”沈父咆哮着。
这声音紧紧地抓回了沈母的神经,她瞪了阿若一眼,自己回头走了。
沈亭微也很自觉地跟着过去,但在阿若面前停留下来。
“你等一下。”沈亭微说。
阿若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的眼睛是蓝色的,她不太自然地看了一会儿,还没有回应。
沈亭微比他大几岁,也习惯了这样的目光,因此并不介意,他转身走了。
沈亭微去倒了一杯水,犹豫了一下,又在自己的书包里翻出一个面包来拿着。走出去,经过客厅。
“快看一下!”沈父十分不耐烦地说。
“看了几年,几家医院都是一样的结果,就是他先天发育是这样,没什么哟。”沈母给手机充上电,一边解释。
“你懂什么!”沈父厉声说。
沈母于是把手机开机,很快:“马医生说,亭微眼白呈蓝色是先天发育造成,没有影响就没有问题。”沈母用非常客观的语气说着。
沈父良久都没做声。
沈母见状,说:“这下不用再担心了吧。”她试图看清自己男人的脸。
但沈父只是拿起了盒里的一整只烟来抽。
沈亭微拿了东西很随意地走了过去。他想在外面多待一会儿。
阿若在外面等了一会儿,看见沈亭微右手端着水,左手还拿了一个面包出来了。她有点儿惊讶,也有些心虚,但她只是知趣地笑着。
“大哥哥,谢谢你!”阿若露出了一个大大的微笑,但是小小的眼泪却自己很逞能地流出来了。
沈亭微蓝色眼睛里的瞳孔收缩着,有些许寂寞的心灵痛了一下。他说:“我叫沈亭微。”
“我叫阿若……”阿若的声音哑哑的。
酷暑的某一天,老太太杵着拐杖走在发烫的大马路上,她眼前迷迷糊糊的,不知怎么就倒下了。
一群熊孩子打打闹闹地跑着,一拐弯,不妙。
这群男孩抓耳挠腮地,有点儿激动有点儿恐惧。
“快找找看她身上有没有老人机!”一个人说。
“有没有人有手机?”回应地都说没有。
有个孩子蹲下去搜了一下,喊到:“没有。”
“这种事,赶紧走吧,这里没人……”
“他不会死了吧?”
“赶紧走,赶紧走!”
沈亭微也在这群人里面。这一刻,他的脑子有点儿混乱。
他突然觉得这一群人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天空之所以干净明澈,是因为黑夜还没来临。
人群里他最高了。他一直没吭声,因为一开始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一刻他想试着把那位老太太扛起来。
他使劲地把她的胳膊架在肩上,几个玩的熟的跑过去帮他,不禁问他:“你认识这老太太?”
他那双蓝色的眼睛更疑惑:“不认识啊。”
对方瞪大了眼睛,年轻的面孔竟然深沉了几秒:“好吧……”
他们架着老太太到了更开阔一点儿的地方,有人见到了,都赶来帮他们。
……
就这样,两人坐在门口聊了小半天,尽管天上电闪雷鸣,燥热并着粘腻的汗水。
夸张点来说,颇有些忘年交的味道。
暑假过去,阿若晃荡去了别的地方,她终于进市里了,有了更多的机遇。沈亭微开学了,他的变声期到了,说话期间,嗓音经常突兀地冒出尖锐的声音。
他自己去学校附近的小诊所看了看,那个医生一听是变声期,就按常理开了药,然后叮嘱了一下。
沈亭微出门就看见了阿若。她换了一身鲜亮干净的工作服,不过看上去还是风尘仆仆的
样子。
“先生,这是靠近市一中的学区房,可以了解一下的噢!”阿若正戴着棒球帽,仰着头,
递了一份宣传册上去,她看着阴影下来人光滑洁白,喉结并不突出的脖子,差点以为这是一名女性。
沈亭微把册子拿下来,蓝色的眼睛里露出笑意,道:“是我,沈亭微。”
阿若听到这个奇怪的声音,不免扶了扶帽子,这才看清沈亭微的容貌。“这么巧!”她有点儿惊喜地说道。
沈亭微请她喝奶茶,xx奶茶店五月新品,阿若非要aa制。
“我现在自己能挣钱啦,亭微哥哥!”阿若说。
“那很好啊!”沈亭微表示同意,觉得她这么小还挺有本事的。
“你嗓音不太好,还是不要喝冰的了吧?”阿若关切地问道。
“没事啊,只是变声期而已,偶尔喝喝没事。”沈亭微漫不经心地说。
两人于是喝起了奶茶聊起了天。
沈亭微问:“欸,你有手机没?”
阿若说:“买不起。钱都花在吃饭和睡觉上了。”
沈亭微想了想,说:“这阵子你都会在这附近吧。我家就在学校附近的xx小区里,你到我学校来找我也行。”
阿若说:“嗯嗯。”
后来两人经常见面聊天,只是沈亭微很少开口了。他的嗓音在变声期里显得很异常。
这天他们小组上去讲某课时的内容,他是主讲,才讲了两句,他先是哑了一会儿,然后感觉嗓子痒痒的,发出的声音莫名变了调调。
他拧着难受的蓝色眼睛,忍不住干咳了几声。
谁知道底下的同学都哄笑起来。要不是站在一旁的老师出来打断,恐怕会笑个一时半会不得收。
下课的时候,同桌忍不住问他:“你还好吧,兄弟?”
沈亭微一开始是窘迫的,后来这事过去也就没放在心上了。于是他说:“变声期,没什么事。”
他一开口,同桌都惊了,只道:“你这都能唱女高音了。”
看见同桌夸张的神情和描述,他不好意思再开口了。他无论在哪里都不怎么开口,他好像不怎么适应变声期。
他的蓝色眼睛里,多了一丝淡漠。
又快放暑假了,体育结课要搞测验。
沈亭微挣扎着,跑得满头大汗,感官木然,只觉得下腹沉甸甸的痛。
他心里嘀咕着:往年也没有出现这种情况,好难受!
好不容易跑完了,他感觉肚子很不舒服,于是扶着腰,迈着他无比酸痛的腿去了厕所。
下午西去的阳光满满当当地照进整个走廊的窗子,他的汗水像雨水一般从发尖洒了出来。他终于跑进了厕所里。
然后他发现,自己下面流血了。
他站在洗手台前,镜子里那双蓝色的眼睛仿佛在惊恐地颤抖,扭曲得不行。
体育课已经结束了,天真烂漫的男孩们兴高采烈地奔向厕所。他听见那欢声笑语仿佛杀人的刀刺穿了他。
十几年前,他还在娘胎里。暴雨在医院的窗户外面横流,房间又冷又湿。
沈父沈母已经对他进行了性别鉴定。当时沈母很紧张,两人一同回到家,沈父一直黑着脸,一语不发。
几个月后,沈母就掏出个东西给沈父看。沈父看着她手里的那颗小小的药丸,问:“这东西能有用?”
沈母说:“是偏方,转胎丸!”
沈母服下转胎丸,并且顺利地生出了沈亭微这个男孩。
时间很快过去了,暑期如约而至,在曙光的照耀下,人们都迎来了新的一天。电子荧屏上放着某个大牌明星的广告,道路上人头攒动,奶茶店,甜品屋里的人着装风格不一。欢声笑语下,谁翻看手机露出一点儿难以察觉的神色。
刘阿若也随着暑假去了远郊。所有房子都关闭着大门,她路过沈亭微的家,露出疑惑的神情,她去到曾经的大马路牙子上,没什么变化。
天气是明朗的,大风也不影响万事万物展示自己的鲜艳明亮的颜色。
一张纸飞到她的脚底下,被风吹得盖住了她的脚。她把它拾起来,颜色很暗,好像被雨淋过,起了皱。
“寻人启事?”阿若带着疑问看了看照片,神经立刻跳动了一下。
她抬头看了看之前看到过的那个小孩站立的地方,数张纸还在那里飞着。这条路宛如一个黑黝黝的隧道。
“啊!”一声尖叫响起,阿若感到自己被可怖的魔鬼吞到了腹中,一片黑暗,十分窒息。
蓝色的眼珠在街角,和猫咪一起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