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傍的崇岭是城市眉间的沟壑,岭间泻出的潺潺流水,是城市眼角的纹。岁月无情,只留下村庄的废墟,化作城市边缘抹不平的褶皱;岁月温柔,为城中离乡人留下一缕缕剪不断的乡愁。
若自城中央,坐上通往乡郊的班车,便可欣赏到忙碌的车流如何汇海,如何化潮。它们一层一层汹涌而来,又匆匆自车窗角褪去。落日余晖暖在车潮的玻璃上,反射出熠熠光辉,似海映夕阳。摩天大楼巨人般高昂在路的两旁,似车海上漂浮的岛。待楼宇起伏至路的尽头,又渐渐稀疏于青葱交叠处,便会有群山来接替它的跌宕连绵。此刻,再难见车的身影,浩荡天地中,唯有这班车在缓缓前行。仿佛一帆扁舟自近岸航至深海,金乌已沉,独独满天的星光,与这寂静相伴,不见浪花的拥抱。
车再向里深入,便能见到点缀在山间的小小村落。它们的小小灯火,在远处模糊成点点星光,与天上的银河遥相呼应。它们确也如星星一样的年已迟暮,一样的与思念之人遥遥隔远山。城市热烈又年轻的火,却已着急地燎至村旁,带着不可一世的嚣张,与誓要摧毁一切的姿态。它一面迫不及待地想斩断灰扑扑的过去,又纠结着最后一丝的牵挂念想。村庄无法亦不会反抗,仍是在山脚下眺望远方。一如村头古树下,盼着儿女归家的老人。
但大多都盼不着。
那便归了土罢。
于是,车驶向了该趟旅程的终点——墓群。一抷抷黄土葬了一代代人,他们连同对乡村的记忆,一同遥远在了时光里。不同形态的乡村因而代代更迭,一些仍是牵挂,一些已作了古。而牵挂他们的,是盼不归的离人,是不回首的城市。
游子终不归,独留亲迟暮。
时光一如这般冷酷,决计不回退半步。它仍无情地教新妇作旧姑,旅葵青新庐。
乡村欲颓圮,却只望,新城高楼起。
可乡村依旧温柔。炊烟袅袅,青山环抱,仍是多少离乡人的心上百千结,是城市的梦里魂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