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降雨的天数变便逐渐多了起来。前一刻还是阳光明媚,霎时间,成块的乌云就占据了天空。风不时的刮过,带起地面的沙砾打在金属栏杆上噼啪作响,系在窗棂上的晴天娃娃无奈的随风晃动,吊在一旁水风铃不断的发出清脆的铃声,不停的提醒着屋里的人。
房里的少年听见铃声,停止了弹奏,放下了怀中的吉他,趴在窗台上看窗外风起云涌,他把身子探出去,任风撩动他额前的发丝,在他耳边留下神秘的絮语。当风过后,耳朵便突然安静了下来,只有桌上的时钟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他嗅到了空气中的水汽,忽然他好像想起了些什么事情,迅速转身穿戴整齐,在门前抓起一把透明的雨伞,向在厨房里的母亲简单的交代了几句,匆匆出门去了。
楼下的青石巷上,昨天的雨水积聚而成的水洼尚未干涸,倒映着天空灰青色的云层。他无暇注意脚下,一脚踏碎了水镜。水面的波纹闹腾了一会后,还没来得及恢复平静,就又多了几个圆形的涟漪,周边的青石板上,开始出现了许许多多的小圆点。
雨开始下了。
伴随着一声微弱的黎明,细雨悄然落下。他打开雨伞,雨点落在透明的伞面上,顺着弧度滑落留下它存在过的痕迹,在伞边稍作停留后,坠落。
街上的行人行色匆匆,都企图在大雨来临前回到家里,喝上一碗廿四味,或者一杯罗汉果凉茶。唯有他在逆着人流,往街口走去。
这里是一条旧街,两侧是青瓦灰墙的西关大屋。他经过其中一间时,屋里的人正放着一出粤曲。两名女伶伴随着扬琴与琵琶的配乐,嘴里唱着词中人的喜怒哀乐。
他放缓了脚步,侧耳聆听着屋里传出的《紫钗记》,似懂非懂的领略着曲词。
但,他没走多多久,前方忽而响起了极其响亮的唢呐声,抬眼望去,十几位穿着白色孝衣的人,此时正跪在地上,低垂着头,看不清脸上或是悲伤或是凝重的表情。一位道士坐在全前面,对着前方悬挂着的阎王像,嘴里念念有词,不时晃动手里的铜铃,铃响,所有人便附身一拜。
他快速走过,心中暗自替逝者默哀。
没过多久,他走到了一个丁字路口,右拐出去便是大路。街******汇处有一株粗壮的荔枝树,它的后方便是一处当地的城隍庙。荔枝树在城隍庙古旧的门楣的衬托下,更显得古老。荔枝树的枝干野蛮的朝天空伸展,绿叶早已布满枝头,淡黄色的小花点缀其间,估计再过些时日,就能吃上鲜甜可口的荔枝了吧。
他这样想着,右拐后走向了大路。
他用了三分钟走出了青石街,也走过了一段人生
人生如戏,世事无常。
走出青石街后,眼前的一切变得开阔起来。即使是下雨,柏油路上的车流依然奔腾不息。过往的车辆打开了车灯,在昏黄的灯光照射下,密集的雨针显现出来。
看来雨比之前大了。
他走在大街上,哼着耳机里正单曲循环的歌,转头看向马路对面,江对岸原本清晰可见的高楼大厦先被笼罩在水雾中,楼顶早已被云雾遮掩。对岸的一切仿佛蒙上了一层轻纱,显得不可捉摸。
天空愈发的暗了,雷声轰隆隆的一阵高于一阵, 闪电不时的划过长空,宣告着自己的存在。
走上天桥,世界一下子变得嘈杂起来,雨点打在头顶的不锈钢棚顶上,噼里啪啦的响作一团。脚踏在铁板铺成的桥面上,发出砰砰的声响。
桥下,雨水在地面上汇成水流,冲刷着尘土,携带着零星的落叶,浩荡的流入地下世界,不知去向。
天桥上,有不少人正在交谈,但,他捕捉到了一个声音。
一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原来是她啊…
此时,她就在他的身后,并且两者的距离正在不断的缩短。他可以清楚的听到,她的身旁,还有一位男子。他听着他们的交谈声不断放大,最后,他们从他的身边经过。
她看见了他,他也看见她。
他还看到了她旁边的那位穿着白衬衫的男子,看着她的眼神里,尽是温柔,男子的右手挽着她的手,左手同样打着同样的透明伞,为她遮挡风雨。
她回头驻足,本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口,终究还是牵起男子的手,转身离去,不知是不知道说什么,还是已经放弃了说什么。
然而我们并不知道,他与她,曾经也这样相处过。只不过到了后来,都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他们在同一个公交站上车,他们上了前面那辆,他上了后面那辆。车子相继离开车站,同行了一段距离后,在一个十字路口相离,奔向城市的不同地方,就如同这两个人的轨迹一样,也许以后再也不会有交集了吧。
他在公交车上,这样想着。
他用了七分钟从街口一直到上车,但在这短暂的七分钟内,一股物是人非之感油然而生。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留恋已变得毫无意义。
他在公交车上选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透过布满雨水留下痕迹的车窗,看着窗外城市街景的变化,心绪一下子回到了两年前。两年前的她,成绩优秀,温文尔雅。两年前的他,多才多艺,风度潇洒。周围的人都以为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不曾想,抵不过时间与外力的考验。
他用了五分钟到达了目的地,他却已走过了两年的时光。
此时此刻她会在哪?
雨下的更大了。
他走进一家书店,一股咖啡豆的味道扑鼻而来,舒缓着他的神经。趴在柜台上的小猫慵懒的翻了个身,朝他叫唤了一声。
也许是因为下雨的缘故,书店现在比较少人。悬挂在天花板的魔豆灯投下温暖的灯光,木质的书架与地板发出淡淡的气味,装订精美或简约的书本陈列在书架上,沉默的看着每一位过往的人。
这里是他常来的地方,在此他总能静下心来,度过着属于他一人的时间。
他随机挑了一本书,就地翻开来看,同时,他能听到,外头的雨仿佛开始小了。
秒针在时盘上无声的转动着,时间在他身旁悄悄流走。他合上书,觉得这本书非常有意思,便下定决心买了。再一次推开书店的门时,他的手机响了一下,一条信息发了过来。他查看了那条信息的内容,笑了。
他被理想的大学录取了。
他从屏幕前抬起头来,惊喜的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雨已经停了,乌云正逐渐散去,阳光从云层的缝隙中落下,再一次照亮了这座城市。
这场雨一共下了二十四分钟,一千四百四十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