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之前

　　雨下之前

　　

　　一场不大不小的雨已经零零碎碎地在此地缠绵了有近半个月的光影，它似乎爱这座城市爱得深沉，就连下达了逐客令的天气预报也赶不走它，当然，也或许是天气预报早不如十年前那般有效令的缘故吧。

　　但我还是愿意相信手机里那阴晴不定的天气预测，一个几乎每半个小时就要刷新一次未来十二个小时的天气情况的应用程序，少有得也能为我带来一丝不可理喻的快乐。

　　变幻莫测的天气，充满了未知、好奇与不可救药的冒险精神，一如那不可预料的未来。

　　我本不是个喜欢冒险的人。

　　畏畏缩缩与守旧似乎是我的天性。说得好听点，我是个忠诚、有情义、不忘本分的人，但本质上也许用“固执”、“执拗”、“懦弱”来形容更加贴切。我对过去发生的一切都保持好感——那些是我既得的信息，是我掌控的事实，是我总结的经验。但经验主义从来都不是一件好事，而那些我所知道的故事，所见到的事实，如今看来也不过是自己在日后不停的自我荼毒的病痛的根源。

　　天气预报说再过半个小时后雨就会停，我站在三十二层楼高的天台上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和那阴暗穹顶之下的繁华城市，那些闪着红色尾灯或开着刺眼的白色前灯的车流正与那昏黄的街灯融为一体，一同融化进下午七点十一分的城市的霓虹灯影里，人行道上花花绿绿的圆顶们正撒着一致的绚烂的彩虹色，杂乱中又显着几分整齐、划一、安定。

　　雨天决行，趁此机会。

　　我没有选择带伞并非是我真的深陷于天气预报预言的未来中执迷不悟，更多的是这雨并不算大，至少在那空荡荡的落地窗外，那些滴滴答答飘在铝栏杆上的银丝还没能连线成面，化作一场倾盆大雨将这座往年夏天少有湿润的城市拖入彻底的阴霾之中。

　　趁此机会，再回故里。

　　在我背井离乡漂泊在外的几年时间里，这座原本熟悉的城市正以一种我无法理解的速度飞越着变革：拆墙破楼，开路挖渠，如今我早已经搬离了我儿时所在的那栋小楼——曾经栽满了早樱，有着一条沿岸种上了海棠的小河的家属区。

　　而那川河流，那园花木，早已经远去，化作烟云。

　　我坐上十五路公交车，经过了三个站台，才又来到曾经有些熟悉的小巷。穿过小巷，便是河床，沿着河床走，就能到儿时的家。

　　这条河不知被怎么得，现在也断了流了。

　　如今的河岸要比昔日更加荒凉，那些本还等着拆迁的老房子已然是一片废墟，而那树被砍到的紫罗藤蔓，现在连根都找不到了。关闭的面馆和包子铺并排挨着，只有一家小商店还在守望着马路对面的废墟——那里曾经也是家属区，曾经也沿街种满了樱花和松树。

　　我对这条街是有记忆的。

　　记忆里是六七年的冬天，这座城市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雪，从前年的腊月一直下到了后年的正月，苍茫的天空与苍白的大地分割开来，除此之外，视线所及之处只有寒风与冰雪。比鹅毛还要大的雪片被倾泻而下，狠狠地砸在我的脸上，显得生疼。那沿路的松树全部染了一身的白，只是可怜那些樱树，被冻得不成样子，只记得来年全开的白花，没有一片粉。

　　那时的我刚参加完学校的奥林匹克竞赛培训准备回家，也是有幸在化学的学习中有所成果，通过了初试，正拿着手机和当初心爱的人闲聊——说是闲聊，不如说是刻意的找话题来增进感情。年少的我与当时大多数的人一样，对于某些当初看来十分简单，如今思索又无法解释的感情有了最初的萌动。

　　要是说聊的什么我大概是想不起来了，我只记得，我拍了好几张照片发了过去，那风吹着雪冻得手和脸通红，但心里却并不感到寒冷。

　　忽地，一声雷响，我仰起头，一道道湛蓝的闪烁在云间跳跃。

　　我下意识的跑动起来，就好像曾经我也如此这般的经历过相同的事情，沿着河床下意识得向前跑去。

　　却越跑越陌生。

　　废墟从身后延绵到眼前的边际线外，没有人，也没有车辆，没有路灯，更没有海棠。我的记忆根本对不上这无尽的荒凉，面对着曾经生活了一二十年的街道，如今我竟然也迷了路。

　　仿佛记忆是虚假的一般。

　　我摸索了很久，终于又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看见了这条路零星的几个区域的建设规划——那是我根本无法想象的未来——我一时间也有些对不上号来。

　　突然，手机提示音响了起来。并非是交友软件，而是营业厅的短信。短信的内容很长，但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未来两小时内特大暴雨红色预警。

　　我有些不可理喻的又打开了天气预测的程序，果不其然，那原本的晴天预告变成了未来十二小时的连续降雨。但这并不重要，我不是因为天气预报才选择不带伞的。

　　我是因为，我觉得它不大，我才没带伞的。

　　变幻莫测的天气，充满了未知、好奇与不可救药的冒险精神。尽管我不是个喜欢冒险的人，但从各种原因和结果上看，我都主动或被迫地加入到了这场冒险。

　　我以为我稳操胜券：不太靠谱的天气预报，以及肉眼可见的几乎都要如同羽毛般飘起来的细雨，似乎都预示着这阵连绵的阴霾就要离去了。但现实并非如此。

　　变幻莫测的天气，充满了未知、好奇与不可救药的冒险精神，一如那不可预料的未来。

　　六年前的这座城市，盛夏之后，明明还是很难看见雨的。

　　我的内心有着些许的不甘，但我还是决定折回之前看见的小店买把雨伞。我只是在想：若是一个小时前的我知晓了现在的暴雨，我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呢？

　　若是过去的我，能够看到未来的今天，又会发出怎样的感叹，做出怎样的选择呢？

　　当我走出店门，撑起雨伞后，我这才发现我心中的不甘并非我以为的那么简单。

　　或者说，我这才承认我心中的不甘并非我以为的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