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张恨水《啼笑姻缘》的时候,沈凤喜说等人是一种艺术,被人等是一种罪恶。忽然觉得生命变成一场背负汹涌罪恶漫无尽期的放逐。因为我始终是一个被人等的孩子。
不要再写字。那些有关疼痒,虚假矫情没有思想深度的文字。翼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在两年前。阳光铺展的街头,他手指纤细,头发轻微地随风飞扬,一语否决我的文字。那一瞬间,我目光冻结浑身僵硬的看着他,握紧的手心潮湿而冰冷。我只是个思想残缺的孩子,寂寞或绝望无疾而终,自私敏感的心灵无法忍受别人的评论。我歇斯底里对翼说,然后转身跑开。跑得很远很远。
从那一刻开始,我就告诉自己,我厌恶这个评论我文字的男人。深入骨髓的厌恶。也就是从那一刻开始,这个长我六岁,不喝啤酒、咖啡只喝纯牛奶,穿纯白棉布T恤跟干净牛仔裤,不喜文字深爱摇滚音乐的男人。开始对我指手划脚的评论,不留余地。
翼离开两年。这两年他在异地自生自灭,决绝宿命的生活。从陕北的农村到青藏高原再辗转到青海。偶尔寄些明信片或是一些简短的字句报个平安。翼说,长时间的行走迫使自己变得坚强起来,心里面一些柔软的东西被连根剔除,就像水晶球跌落,破碎,一直坚持完美主义。岁月的无声跟残酷使自己变成好战的阿修罗。
在左岸的时候,喝着柔和带酸的巴西咖啡,看翼沿路拍的一些照片,纯白或是惨黑的一个个瞬间。心里像是滋长着寂寞邪恶的利器,轻意刺穿心脏,听见渗血的声音。叶叶拿着一张青海湖的照片发出刺耳的尖叫。那是唯一一张蓝色照片。青蓝色的海洋。难以想象的恬静安详,水边突兀的石头上落满安歇的鸟群。翼说,那是去年八月在青海湖上拍的。当时试图用镜头捕捉那虚无的风跟幽蓝的湖面,却不知不觉沉醉,怔怔地盯着那片蓝,那蓝色让人心发疼,眼泪跌落。
翼说,这两年在异地边打工边行走,在尚未熟悉之前就离开,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在PUB做过服务生,端过盘子洗过碗,在街头给人画过肖象,也卖过唱,为了糊口做过更多自己不愿做的事情,无可奈何。除了吃饭睡觉的支出外剩下的钱用来买胶卷和冲洗,心中对艺术追求的欲望无时无刻不啃噬着灵魂,像慢性自杀。艺术也许就是自杀,但还是要积极向上的行走,就像梵高的向日葵。
翼说话的时候,眼神平静而沉着。这是一个二十七岁男人穿过岁月风尘,走过很多路,见过许多陌生容颜,呼吸过许多新鲜空气后一种对生命的感悟,自心空间的开拓和延长才有的平静与沉着。
村村说翼是在浪费时间浪费青春。就像有些事情已成定局,悲伤或绝望只是浪费。叶叶左右逢源地暧昧着一张脸笑。翼毫不理会的半闭着眼不改习惯地喝手中光明而温暖的牛奶。刀疤说翼是一个眉眼暧昧的男子。坚强的外表下掩藏着无法阻挡的脆弱,明媚的爱恨却又让人心悦诚服。村村是在嫉妒。刀疤直接的揭穿。我笑。我看到翼紧握牛奶杯的枯瘦手指上开出糜烂的花朵,一些沉寂的黯然的始终潜伏在那里。又看了看村村。干净没有污染的白皙的皮肤,一副细细的金边镜框安稳的架在高挺鼻梁上。相形之下村村是个活在神灵庇护下的男子,稚气未脱。
还是不喜欢读你的文字。在从江西辗转西藏的时候曾经几次跑到网吧等上两个小时占到机位,看你写的那些只卖弄文字技巧并不纯熟的东西。你还是喜欢黑色,黑色T恤发白旧牛仔裤,我以为两年不见你会成熟一些,结果你让我失望。你还是个孩子,相信人性都是善良。翼说。我看着他的眼睛,恨恨的咬着牙。眼前这个不知好歹的男人总是该死的挑起我的仇恨。
我不知道为何从一开始翼就一再的处处为难我。一语否决。简单而干脆的把我归于一无是处。在他的面前我永远是个自作矫情写着如泡沫虚伪文字的孩子。他要我永远自卑。那些凌厉的言辞像尖刀在温暖的皮肤上划出一道道伤口。
刀疤说,除了肉体欲望的爱情会使人疲惫。刀疤的眼神混乱迷惘,像是永远不被理解的心情。说话的时候刀疤的眼睛望向叶叶。如果连肉体都布满伤口,那真正的爱情就不会拥有。叶叶的声音清晰的漫延。就像跟一个女孩子做完爱后才清楚知道原来一直是自己的伤口,无可触碰。
我别过头去。开始感到深深地厌恶。为什么有些人注定要伤害。无数的伤口都可以遮掩,唯有爱情这道伤却赤裸裸的坦白,疼。
有些人,这一生,永远走不出爱情的伤,爱情过后还会是爱。
忽然想起杜拉斯说,爱情并不存在,男女之间有的只是激情,在爱情中寻找安逸是绝对不合适的,甚至是可怜的。但她又说,如果活着没有爱,心中没有的位置,没有期待的位置,那是无法想象的。如果一个女人一辈子只同一个男人做爱,那是因为她不喜欢做爱。但发生一次爱情故事比上床四十五次更加重要、更有意义。
我想,我们都是混乱的,永远不会用传统的方式表达爱情,结果却带来伤害。父母祖辈的爱情模式通常另我们失望。那种被历史和政治因素所控制的感情,造就的是很多被捆绑在一起的婚姻,充满沉重的负罪感和顺服的无奈。或是像一个男人放弃了心爱的女子娶了另一个女人在异乡,他心里永远惦念心爱的女子,却只能遥隔着天涯看着她的好与不好,什么都不能做的一种悲哀。最后剩下的唯有怀念。承受各自的命运,学着毫无怨言。
一个中午,我一语不发的坐着,咖啡跟薯条,微笑跟静默成为我存在的形式。听着他们大段的谈话对白,心无芥蒂地跟着他们傻笑或是沉默。偶尔恨恨看着翼。看他一脸风尘嚣张的笑。
我看着他们,影像变得模糊起来,声音遥远。我只知道我从高角椅上跌落…喊疼…
醒来的时候已是下午两点半。服了两片药喝了些水。然后看到他们的眼脸,谁都没有说话。除了村村外那一双双眼睛背后落满疑问。我的身体一直是不好的,一直贫血,我不是一个好孩子,没有照顾好自己。不是不想说话,只是没有力气。翼什么都没跟我说,只是告诉我脸色苍白注意身体,过些正常的生活,写一些快乐的文字。即使是违心。
是生不如死,还是死不如生,或许要先死后生。我属于哪一种。
这个世间,有些东西永远不为人知。繁华与清苦,人喧马嚣后落得曲散人终,爱恨情仇,悲欢离合,走到尽头不过黄粱一梦。尘世的悲喜迷离将当局者迷幻,旁观者却了了分明的清醒。人生不过如此,在命盘中却逃不开命局。就像王菲唱蝴蝶飞不沧海的悲哀。
翼送了一件藏式的牦牛骨念珠于我,粗犷中带着古朴的神秘。我喜欢的风格。放置在一个精制的蓝色布戒盒子里。走出左岸的时候,翼说,你就像一株野生的植物,伤人也被人伤,就像沾血带肉的钝刀划伤着别人也自伤。我说,翼,如果你说话不那直白不那么伤人,也许我们会相爱,很爱很爱。村村怪异的看着我,像个不经世的孩子。我跟翼相视而笑。我们彼此明白,我们永远不会相爱,就像我无法戒掉文字,他无法戒掉旅行。可以不燃烧却可以续命的温度。刀疤蜷缩在叶叶的肩膀,那模样像个楚楚可怜的女子。我看着眼前的一切,幸的不幸的,还有什么值得与不值得。
天空一直飘着细雨,透骨的寒冷。沿着柏盛街一直走,一直走,在心底暗暗地想,走下去给自己灵魂找到一个出口。雨水打在脸上跟泪水模糊一片,想念JOE。疯了一样站在街口转角冲着一个方向呐喊。那个孤独决绝仰望的姿势开始莫名败落,在惶然仓促的调子里快速切换成一个陌生的苍老。
曾经,我在我的文字里给自己幻想,给自己温暖。可是写那些字的时候我从来都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命运已成定局,几个转身的回眸间一切繁华都已毁灭,那么,还有什么值得珍惜?JOE跟我说要记得我们关于温暖承诺。我哭了,眼睛里却没有眼泪,只有尖叫。我想了很多种死亡,寂寞的死或是绝望而终,或是在一个人的路途上病入膏肓切腕而结。
我相信,是蝴蝶终将飞过沧海,明媚的微笑。即使一身疼痛,双翼折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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