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拖着摇摇欲坠的身体,走向门前,无论他是谁也好,都不可能是萤。他们这般来势汹汹,若是萤能活下来,才是最奇怪的吧。
门口的人,绝不可能是萤。
敲门声源源不断地传来,为何会这么悲伤,我的心快要碎了。我这无处发泄的怒火,我这对那些施暴者的怒火、对无能的自己的怒火,无论什么都无法让我释放,我是如此这般的痛苦。我趁着还有力气,踉踉跄跄地走到冰箱前,从里面拿出了快喝完的一瓶酒,然后狠狠地拧了拧门把手。
门被打开后,面前站了一个身穿西装的人,看起来文质彬彬的样子,身后跟着几个人,似乎是之前带走萤的那些人。在确认了这些以后,我的绝望与疯狂让我彻底的丧失了理智,用地里挥动瓶子朝最前面一个人的头上砸去,可大概是我的动作太慢,一瞬间我就被一群人擒住了,我都没有看清他们的动作,大概是因为我的精神已经极度疲倦了,随后从肋骨处传来了撕心裂肺的疼痛,大脑被痛觉支配,同时又失去了行动能力,我已经完全沦为了任人宰割的羔羊。
“请你先冷静一下,好吗?”
我不知道是谁在说话,循声看去,发现是那个穿西装的男人,剧烈的疼痛和麻木感让我有点冷静下来了,这时候我才能稍微细致点地打量这个人。瘦瘦高高的身材,面容瘦削,脸上布满了深深浅浅的沟壑,脖子上似乎有被烧伤的痕迹,发型没怎么打理过,整个人看起来有着与他年龄不符的精神气质,当然也有可能是我估算错了他的年龄。
“说实话吧,我对此感到十分抱歉。”我虽然没有说话,但他明显看得出我已经冷静了。他就这样接着说道,我依旧保持沉默。我被他们安置到了一旁的沙发上,他的几个手下分开站在我的两边,从外面看来,我们似乎正在进行友好的交谈,如果省略掉那几个像保镖一样的人的话。
“抱歉啊抱歉,真的很抱歉。”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很低,双手合十作出祈祷状,好像在发自内心地在思考自己的所作所为有多么恶毒与卑劣,我甚至能看见他的额头冒出了细小的汗珠,不过也有可能是我眼睛看花了罢了。现在不论我做什么,萤都不会回来了,我要做的就是等待与沉睡,这样第二天萤就又会完整地出现了。
我为这么想着的我感到不快又恶心,我明明是想要拯救萤的,可为什么又陷入了这种无限的循环之中呢,我原来是这样不为自己言语负责的人吗,我是这样想要逃避现实、逃避自己的人吗,我发自内心地为自己感到失败,我的额头竟然也渗出了汗来,脊背开始发凉,像是宣布恐怖的前兆,宣布我那完美人格的缺失,宣布我阴暗的一面被曝晒在大庭广众之下,可这些都是我想,不知不觉我又陷入了无限的自我责难中。可那个人,突然用高亢的声音说道:
“但是啊,我真的很感谢你们,是你们……不对,是她让我的爱人变得完善、完整。”坐在我对面的他突然激动地站了起来,高举着双手,双眼圆睁,腔调滑稽又可笑,似乎在宣布着什么叹为观止的事情,但对我来说就是如此,叹为观止的是我没法理解他,他所说的东西,就像我在深海底部听到的水面上人说的话一样,悠远而又不具意义。他却像一个狂热的宗教信徒,在那里张牙舞爪地比划着自己称之为理想的东西。
“就在今晚,我们将要举行仪式,举行这一伟大而又庄重的仪式,而你作为萤的朋友,我们有理由邀请你一起参加,也请你和我一起见证这一美妙的时刻吧。”他又恢复了正常的语气,但我看见他微微颤抖的嘴唇和手,我能看出他在努力克制住把内心那种想法附加到自己的肢体上面。我面前的这个人是如此的可怕,如此的令人恐惧,他想要夺走萤,还想让我亲眼见证萤的死亡,那样的场面我已经看过无数遍了,可为何还要这样残酷地对待我。我的内心极为挣扎,面部因为痛苦而扭曲得变了形,再用力一点,我的泪水就要不争气地留下来了。我能想象我面前的人,这样一个居高临下的,可以谈笑别人的挚爱,践踏他人灵魂的这样一个,看见我像热带雨林的猴子一样,涨红了脸,额头因为愤怒或者是痛苦、紧张什么的而冒出豆大的汗珠,可我依旧在极力克制这种情绪像泉水一样喷涌而出,这是多么的可笑,这是多么的令人捧腹大笑。
我好委屈,我好痛苦,我多么想哭,可一切化为现实后,又是那么的拙劣与下贱。
他像是在享受一样,看着我像一条被砍断身体的蛇在那里不停地扭动着、反抗着,最终他还是露出了微笑,随后那笑声越来越大,完全盖住了我内心的哭喊声,我知道那声音已经变成了我的梦魇,我无法克制住那种情绪了已经,我的泪水像泉涌一样淌了出来,可面部是如此的放松,似乎一切都是那么合乎常理,我的眼睛就像坏掉的水龙头,任凭泪水永无止境地流下来,可我越是这样做,他越是笑得大声,他用手指了指我,接着又放下,摆出了一副高傲的姿态,这下我愈发显得无助与无能了。他的笑是那么及时,那么正义,我想是应当被处以死刑的恶魔,被他用笑声化成的利刃重重地钉在了刑架上,我是那么无地自容,那么心生悔恨。
他笑着笑着便挥了挥手,示意让那几个手下把我带走,我没有什么力气反抗,只能任他们摆布,他们两个人就完全把我控制住了,我被架了起来,双脚还是像死掉鱿鱼的触须一样拖在地上,但我也不想用双脚反抗了,那是毫无意义的。
来到门外后,寒冷的风向我们逼来,他们下意识地埋着头向前行走,空气中似乎飘着毛毛细雨,原来萤快要死掉的世界是这样的,我就这样被他们抬着,熟悉的场景不停地从眼前晃过,我知道我正在通往死亡,同时也在通往真理。路过了街角的小卖铺,路过了十字路口,路过了我曾经无数次经过的地方。也因为下雨的原因,空气变得十分潮湿,我能隐约感觉到那天晚上在雨中奔跑的气息,细细的雨丝从我脸上划过,就像浪水拍在我的脸上一样,让我变得清醒了一点。
他们最终还是转弯了,转向我不曾去过的阴暗角落,在这种极为狭窄的地方,他们一前一后抬着我,当然我的半条腿还是在地上拖着的,那双破旧的球鞋也快被磨破了,裤腿也应该被磨掉一点颜色了,我保持着某个艰难的姿势,一路摇摇晃晃地来到了一座漆黑的宅邸面前,门前只有淡淡的月光垂直地洒在门口的一小块空地上。若不是他们考虑到我“客人”的身份,应该都想直接拉着我的手、把我整个身体贴在地上一路拖回来吧。
打开门口,屋子里也是乌黑一片,但我能感觉到这间屋子很大,而且这里有其他人的气息。领头的人小声地对旁边的人说什么后,他们便手持火柴划燃后,点燃了一根蜡烛,随后在用那一根蜡烛点燃了屋内的几处其他的蜡烛,看来蜡烛的位置都是已经固定好的,因为能够看出这几枚蜡烛能够连成某种形状的图案,是被人精心设计过的,他们也像是事先准备了无数次之后,很熟练地在黑暗中立马准确地找到了蜡烛的位置。等到所有的蜡烛被点燃了之后,我能后清楚地看见坐在整个屋子最中间地板上的萤。
“萤!”我不禁大声地叫喊了出来,但她只是微微地抬起了头看了我一眼,从眼神看出,她已经非常疲惫了。之后的几幕我已经能够猜到了,就和之前每天晚上我房间里的一模一样,只是这次多增加了一个过程而已。虽然说是只是一个过程,但我多么希望这几个小时能够快点过去,我多希望我能够闭着眼睛,不去看不去想,然后结束这种惨无人道的折磨。
不安的火苗又在我心里燃烧了起来,是的,我没有办法不去看这一切,我没有办法不去看萤,就算她这样被折磨致死,就算她向我投来绝望的眼神,我也没法再逃避,若是再这样下去,我连去触碰萤的资格都没有了吧。在这里,连雨水和浪潮都无法到达,这里是地狱,是噩梦的摇篮,在这种地方,我被迫去面对萤的死亡。
四周的烛火肆意地燃烧的,狂乱地扭动着身姿。就在我还在思考的时候,已经有人慢慢地走向萤了,他应该是这次仪式的管理者吧,负责操控整个仪式的流程。残忍的悲痛又一次向我袭来,我强忍着这种感觉,努力地望向萤,我能看见她也在看我,泪光闪闪。那个人还在吟诵着什么,整个氛围诡异而又压抑,我看了看其他人,他们却都保持着一副崇高的姿态。
就在我还在思考外面的雨的时候,突然间,一声惨叫划过了我的耳旁,我知道那是萤的声音,我依旧努力地睁开眼睛看着她, 可她那半边脖子上的伤疤已经再次被划开了,这又一次的破坏,换来的是更加血肉模糊的场景,我能看见伤口上深一道浅一道的锐利器具划过的痕迹,在较深的伤口里,盛满了黑乎乎的鲜血,稍加挤压后便大片大片地洒到了地上,她的眼泪也像血液一样不停地向外流淌。举行仪式的人,用手蘸取了血液,在萤的周围的地面上画着什么,应该是我看不懂的、无法理解的图案,是那样扭曲又渗人,最后由鲜血点缀出了巨大的恐惧。
萤的面色已经变得惨白,眼泪依旧不停地往下流,我能看见她血液快要流干的伤口,既心痛又无奈。萤依然在发出惨叫,但声音越来越弱,直到她不再呈现出多少生命迹象之后,声音已经几乎消失殆尽了,随后他用长长的有着尖锐的两端的铁棒从下而上用力地插入了萤的下巴,我好像能听见她呜咽了一声,虽然声音太过微弱,可在我听来仿佛被放大了数十倍一样,我能看到巨量的血液从下巴旁边井喷般地向下喷溅,萤张大了嘴巴,但是什么都没法喊叫出来,双眼翻白好像已经完全死去了,看到这一幕时,我的大脑已经处于破损的边缘,直到另一端插入他的胸腔之后,我也没有听见她的其他声音,她就这样被鲜血掩埋了,眼泪也早就流干了,和我之前见到的别无二致。执行者就像冷血的刽子手,面无表情地处理着一切。
再之后,他们把萤的双手像我之前见到的那样固定了起来后,整个仪式似乎快要完成,他们几个虔诚的信徒,又聚在一起在念诵着什么,可是那声音再怎么大,也无法大过我心中的悲痛。我亲眼目睹了萤的死亡,我亲眼看见我珍重的人,在我的面前变成四分五裂的样子,我亲眼见证了她伤口流干血液的那一刻,我就这样无助地在一旁观看着这一场悲剧的发生。即使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再一次看见萤这副惨像的时候,我的内心还是崩溃了,我看着哭干了眼泪的萤,我已经分不清到底是谁在流眼泪了。他们还在念诵着,但那声音对我来说已经太过渺小,我的内心充斥着萤死亡后的那种眼神,那种眼神就像要把我也从头到尾拆散一般,我的精神已经承受不住了,意志也将要崩塌。昏暗的烛光照射在血液上,血液看起来越发的黑了,就像萤已经死了很久一样,可几十分钟前她还能够勉强抬起头看我一眼。我想要释放什么感情,但我发现我根本做不到,在真正面对萤的时候,我的感情竟是这样的麻木。
我想要努力地去面对萤,去面对这些。我拼命地告诉自己,我不想就此沉沦,我答应过要去拯救萤,可我是那么脆弱不堪,这样的我,还能够把握住什么、有什么珍贵的东西不能从我手里流逝呢?带着疑问,我越来越困,我知道还有无尽的折磨在等待着我,我不想就这么放弃,至少现在不能。这样的我应该努力去把萤带回来,带回我的身边,带回我的世界里去,其他的一切都毫无意义,这样做,我的卑劣就能得到赎罪吗?不停地这么想着,意识也快要失去所有的色彩与光泽,可萤的哭喊是那么刻骨铭心,就算在梦境中,那声音还是像鬼魂一般,随着我一起坠入了梦的底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