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的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坏了。 或许是很久之前的事吧,不过那灯光本就昏暗,我也从来没有注意,今天旁边一位牵着狗的中年女人嘀咕了一句,我才抬头看了看电梯顶上陈旧的灯。 晚饭依旧是菜花,里面掺杂着并不熟的鸡蛋。我沉默的吃着米饭,听着母亲说温儒煜又给她送了多少生活必需品,还塞给她两千元。 “青禾啊,温老师对咱家有恩,你在学校里也要听温老师的话,好好学习,考个好成绩,别让他失望才行啊。”这是我 进房间之前听到母亲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沉默着,没有回应她。 “宋青禾。” 他的声音将我从恍惚中拉了回来。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他脸上挂着盈盈笑意,一双桃花眼温柔的盯着我。 我低下头,避免和他再对视。 “下课来我办公室一趟。” 我没有说话。周围都是起哄声,他们似乎已经认定我和温儒煜之间有什么不清不白的暧昧关系,几个男生的吁声让我感到一阵恶心。 在他们眼里格外漫长的上课时间对我来说却仿佛是一瞬间,下课铃响起的那一瞬,我下意识打了个冷战。 在旁人交织的炽热目光中,我走进了语文办公室。 办公室里只有温儒煜一个老师,他头也没抬,手里还在批改着作业。 “放学,老地方。” 我就那么定定的看着他,脸上是我早就习惯摆出的、死灰一样的绝望。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偏偏是我? 我不敢承认,也不想承认,我仍然在害怕。我以为我已经麻木了,却还是不停发抖。 晚上七点,公交车上。 我不愿去回想刚才的事,他的触碰、我习以为常的顺从。他的手抚过我全身,我狠狠地打了个冷战,他却笑起来,脸上满是狰狞。 过后,他像往常一样说:“不要试图说出去。否则你母亲能否继续工作和你的学习成绩就不是我能管的了。” 我无力保护自己,连尊严也被凌迟。 我不敢声张,我怕母亲来之不易的工作丢失,我不敢想母亲知道这件事后的反应,我怕那些肮脏与不堪暴露在所有人的视野中,我惧怕我已饱受的嘲笑与冷漠。 一年前,父亲与母亲离婚,母亲一直身体不好,加上年龄大,一直找不到工作。是温儒煜托了关系才让一家公司勉强把母亲留下来,虽然一个月工资很少,但加上父亲定期寄来的生活费,勉强可以生活。 母亲一直把他当做恩人,我也是。 半年前的那天,放学后他让我帮他整理文件。之后,他说他为母亲买了件衣服,快递在教职工宿舍,不知尺寸合不合适,让我和他一起。我虽然抵触,但出于信任,我不疑有他。 他死死的把我按在桌子上,捂住我的嘴。 我们都在颤抖。我因为惊恐,他因为兴奋。 “不要叫……虽然也没有多少人能听到。你要听话,毕竟反抗也没有用。”他的声音很温柔,脸上却是令人作呕的、恶毒的笑。 我的声音渐渐消失。 他满意的松开我。 “不要说出去。不然我不敢保证你母亲能继续工作下去。” 很痛。是彻骨的痛,带着恨意和委屈。 晚上,我拖着残破的身躯走出校门,后面的他追上来,虚伪的问我是不是摔到了,怎么会一瘸一拐的。 我满是恨意地盯着他,他却浑然不觉一般的想要扶着我走。我甩开他,只觉得想吐。 母亲为我开了门,问我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 我勉强挤出笑,说温老师让我帮他整理一下文件和作业,并为我讲了几道题。 母亲笑了,说:“温老师很看重你,你可别让他失望,好好学习,有不会的多问。” 我点了点头,没再多说话,进了卫生间。 氤氲的水雾中,我冲刷着那些淤青,仿佛被水浇洗过后,那些屈辱的痕迹就能消失。 我看着手臂上的红痕,眼泪和带着泡沫的水融在一起,只觉得滚烫的水也冰冷。 “宋青禾,有人找你。” 我抬头,和门口一脸胆怯的女孩对上视线。我皱了皱眉,走向她。 她一言不发,只是抓住我的手,拉着我走到操场一个安静的角落。“我是一班的钟茗。”她眼神复杂地盯着我,那样的表情让我觉得悚然。 “温儒煜他,是不是一直对你……” 我一下子愣住,她低着头,“那天,我放学从英语办公室出来,听到语文办公室里有人在说话,我就去看了看,然后我看到他把你压在桌子上……”她顿了一下,“我都录下来了……” 我定定的看着她,她突然抬起头,说:“我可以帮你……帮你报警,然后把他抓起来!” 我陷入了沉默。 我想解脱,却也害怕。我怕如果出现意外,她也被卷入其中。 可我太渴望结束这样的生活了,本能上对于痛苦的逃避让我点了头。 在和钟茗回教学楼的路上,我突然觉得有人在看着我。我猛然抬头,看到了窗边,温儒煜正微笑着看着我。 她帮我报了警。 那天课上,走廊里一片混乱。透过玻璃,我看到了警察与温儒煜。他似乎感觉到了我的目光,抬起头与我对视。一片狼狈中,他扬起嘴角。 我突然打了个冷战,连忙移开了视线。 放学后,我在教室门口看到了钟茗,她说要请我吃东西。 她领我去了附近的小吃街,买了奶茶和炸鸡。那天我们聊了很多,她说,她之所以帮我是因为她的表姐曾经与我有相同的经历。 “她没有报警。因为她害怕,她怕说出去之后被所有人唾弃。最后她实在无法忍受,写了封遗书,把她遭遇的所有都写了出来,然后自杀了。” 如果没有钟茗,是不是我也要沦落到和她表姐一样的结局? 我突然觉得庆幸,她肯出来帮我。 一年过去,我似乎已经不再想起那些令我觉得难以启齿的过去,和钟茗的接触也越来越多。我们开始手拉着手去图书馆学习,一起去小吃街买奶茶。母亲也认识了钟茗,经常让我带她来家里吃饭。 那些事,我没有告诉母亲。我只告诉她温儒煜去支教了,并不想让她知道真相。那些痛苦既然已经过去,就不要再分担给她了。 一切都会好的,当母亲把热气腾腾的水煮鱼摆在我和钟茗面前,我满怀期待的想。 晚上,我在小区门口和她告别。转身的那一刻,我看到一个黑影一闪而过。或许是眼花了,我这么想着,走进了楼里,没有回头。 第二天,钟茗没有来上学。 我隐隐觉得不安,却安慰自己,可能是昨天晚上着凉了,放学之后去看看她吧。 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打响,我匆忙收拾了一下书包,想去看钟茗。 我出来的很早,所以学校附近的人并不多。我在超市买了些零食,便赶向钟茗家。 在她家楼门口,我刚要按铃,便被人捂住嘴拖走了。 我激烈的挣扎着,那人的力气却比我大得多。我被拖到一个角落里,附近都是树,附近经过的人如果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这里有人。那人松开了我。 是温儒煜。 他看着我,露出了一个和他被抓走的时候一样的微笑。 那一瞬间,我全身冰冷。 “是不是很意外我能出现在这里?”他凑在我耳边,低笑了一声。他的声音格外温柔,却让我一阵恶寒。“你们害我丢了工作,还以为我会放过你们?” 他脸色一变,打了我一巴掌。 “忘恩负义的东西!没有我,你和你妈早就饿死街头了!那个钟茗,她以为她很有正义感吗?不过是个多管闲事的货色而已。所以昨天晚上,我让她受到了和你一样的待遇。你们都是一样的,明明很喜欢被践踏,还有装出一副大义凛然誓死不屈的嘴脸。” 他撕开我的衣服,抓住我的头发撞向墙壁。 我无力反抗,只觉得头晕,那些屈辱的记忆随着他下流的话在我脑海里一遍遍闪过。 我闭上了眼睛。 之后,我在医院醒来。 钟茗坐在病床边,一言不发的看着我。 那天晚上过后,她似乎一下阴沉了很多,眼神也黯淡无光。我们沉默了很久,她说,那天我很久没回家,母亲急得报了警,也给她打了电话。听我们班同学说在来她家的路上曾经看到她,就在周围找了很久,才在那个角落发现昏迷的我。“阿姨本来身体就不好,知道温儒煜的事后,哭了很久,然后心脏病发作了……抢救无效,去世了。” 我躺在病床上,脑子里一片空白。 “以前我表姐自杀的时候,我不理解她。我觉得只要她说出来,让那个人坐牢,让所有人都知道她的遭遇,她就可以获得解脱,就能过和以前一样的生活。可我现在才发现我错了。如果她说出去,或许等待她的是更痛苦的生活,别人异样的目光、周围人的窃窃私语,都像虫子一样慢慢的吞噬着意志,没有人会真正体谅她。青禾,如果我那天没有推开语文办公室的门,会不会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这是她对我说的,最后的话。 第二天,我收到了她的死讯。死因是食用了过量的安眠药。 第三天,我见到了温儒煜,在公安局。 他还是笑着,似乎很期待在我脸上看到恨意。隔着玻璃,我平静的看着他。 “等我出狱了,我还是不会放过你。”他的脸上依然是和以前一样的温柔神情,此刻却有些扭曲。“钟茗也是。” “钟茗死了。” “哦。”他无所谓的耸耸肩,“她该死。如果不是因为她,兴许你还可以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呢。不过更因为你,因为你的反抗,你自作自受。怎么,被所有人另眼相待的感觉很爽吗?” 他死死的盯着我,我只觉得恶心。 我站起身,离开了这里。 现在是十月,风不再闷热,夹杂着一丝凉爽。 我坐在顶楼,看着远处的学校。学生们手拉手,围着跑道一圈一圈的走着,聊着天,像曾经的我和钟茗。 如果我和她也永远定格在那一刻就好了。 从前我惧怕死亡,因为怕痛,更因为我死了,周围爱我的人会难过。 现在我倒觉得这是一种解脱。 但是人在这个世界上,总要留一点痕迹。 所以我在这里,写下我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