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伪
在这个地下洞窟中已经连续步行了三天。
同伴们相继的减少，到了最后，只留下我们两人。
前方的道路中遍布阴影。
在这个狭窄的洞穴里，四处寂静无声，连一只老鼠的声音都听不到。身边安静到了诡异的程度，回响着的只有我自己的耳鸣。
恐怕，这里真的连一个活着的生物都没有了。
大概，这就是所谓的死亡的气息。
所谓安静，并不是指什么声音也听不到。那样的话只能称作是死寂。在尚能接受的分贝较小的空间里，所能听到的声音与自身的周遭形成一种平衡而又奇妙的对比，这样的氛围才能被认为是安静。
“真是一群废物。”
“当初来到这个鬼地方的时候，没见你们这么狼狈的样子，现在我们都出不去了”
而到了现在，身边的同伴都永远的沉睡在了身后不知名的地方，旁边这个靠不住的家伙又被吓的疯疯癫癫的，可以说是走投无路了吧。
我的名字是艾哈(Ahab)。是一名水平并不怎样的猎人。本来这只是一次寻常的巡逻任务，我所从属的第七梯队，可以说是协会的弃子。
协会，或是称作教会，是我们这些疯子们聚集的组织。加入这个团体的几乎没几个正常人，他们要么是被吸血鬼杀害了亲人，流离失所，要么是奉行人类至上主义的洁癖患者。要么，就只是单纯喜好暴力的杀人狂。
在表面上，我们在各地开设教会，接受人们的祈祷与忏悔。实际上却在背地里搞这种危险的勾当。
真是的，这样的人生到底有什么好啊？
加入这个组织的人，如果实力低下，就只能负责这种每日的侦查任务。用以获取信息，丰富组织的情报网络，以及排查一些可能存在的有害因素。
时间回溯至几天之前。
我们一行共八人，来到这个偏僻而又遥远的山脚下。一般而言几乎没人会来这里，附近也没有人生活过的痕迹。
令人惊异的是，这里的地面遍布疮痍，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孔洞，这些洞口有的大可纳人，有的细若针眼。
接下来，就是做决定的时刻了。
是就此折返，还是冒险一探？
洞穴中并没有强风吹来，其中并不含有通路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但是，内部成为吸血鬼的藏身之处也是可能的。要知道，有些势力孱弱而又离群的个体也会选择这种原始的方式。
如果能就此深入，获得一定的成果也不失为一种证明自我的手段。
那么，应该怎么办？
然而这些人中，没有一个想到， 已经没有可供选择的余地了。
在那个瞬间，没有人能意料到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道巨大的黑影从洞中钻出，将我们中的数人拖入洞中。那个奇长的怪物通体黑色，表面密布了奇怪的纹路。
这些东西并不只有一个，或是一条。
我们之中，有三人被拖如洞窟的深处，其中的二人，当场被其他的黑影撕裂吞噬。
然而奇怪的并不只是这些。在这个过程中，我听到了痛苦的叫声。那并不是被杀害的同伴所发出的。直到最后，我才醒悟，那是怪物的声音。
听起来就像是人类的惨叫。
在接下来的瞬间，地面坍塌，我们都掉入了其中一个洞穴中。这个粗糙的通路并不平坦，虽是近似圆形的截面，但带有十分夸张的坡度和走向。
在我脑海里停驻的还有最后一件事情。
眼睛。
这些怪物的表面密密麻麻的或大或小的绿色眼珠，不断地张开或闭合，溶解消失，又重新出现。与此同时，刺耳的怪声仍然不曾间断过。
回到现在。在那之后，我们结伴同行的最后三人，也渐渐地无法支持下去了。虽然下面的道路趋于平坦，但仍有一定的坡度，而在前进的同时，仍要提防那些不知名生物的攻击，实属不易。
其中一人倒下了。等发现时，他已经流血过多，无法挽回了。
剩下我身边的这个家伙，他显然已经失去了理智。那些不可名状的恐惧已经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脑海里。
他时常嚷嚷着不知名的单词，时常发作起来，发出非人般的哭嚎声，以身体各个部位向石壁上撞击过去，好像这样就能开辟新的道路，回到地面一样。
然而我们都很明白，身后的道路因为路线曲折，错综复杂，又没有向上攀爬的手段，已经不可能再折返了。
留下的选择只有一个，就是不停地向前迈步，直到最后的时刻到来。
四周寂静无声。只有我们走路的声音回响在耳边。
“……我说，不如回去吧？”
“回到那个温暖的家中，还有面包，红茶，以及牛奶可以享用”
理智清醒的时候，他就会像这样，抱怨着无能，弱小的同伴，以及自己可悲的遭遇。
“别再说了。现在再多废话也没有用，阿尔多斯。”
阿尔多斯(Aldous)。这是他的名字。不知为何，他的家人用了一个这么苍老的单词，一如他现在这样，让人悲悯。
“我真是搞不懂，到底为什么要来到这里啊？不，话说回来，到底为什么要成为猎人”
噌噌。
是啊，究竟是为什么开始的呢，这种不受欢迎，没人肯做的危险工作。
也许是年少时曾经抱怀的简单愿景，成为正义英雄的渴望，对于惩恶扬善的幼稚幻想，或是一时冲动的满腔热血。总之怎样都好。
现在我们被困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下世界，不知何时才会找到出路。
“那种事情我怎么知道。不过现在要做的就是不停的走下去。不需要思考，也没有抱怨的必要。”
我的话语似乎激怒了身边这位可怜的伙伴。
他突然的转过身来，猛的把我按向背后的岩壁。
“那么你倒是说一说，怎么样才能逃离这场没有尽头的噩梦？前面的路还有不知道是什么的怪物在等着”
他用左臂抵住我的喉头，呼吸的困难使我无法再冷静地思考下去。
“啊啊，我真是受够了。为什么所有人，都要离我而去呢？”
说罢，他开始不断地抽泣。断断续续的哽咽声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变得异常清晰。
“等一下，别再说了，好像有什么声音，仔细听。”
我捂住他的嘴巴，转身把他按倒在墙壁上。
噌噌。
对面的通道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
在黑暗中，这些事物可以转变为任何恐怖的想象，折磨你脆弱的神经，阻碍正常的思考。
不管怎样，我们都要继续走下去。
无论前面是不是存在危险。
我就这样拽着阿尔多斯向前走去，仿佛拖着一滩烂泥。
“嘘。”
噌噌。
到目前为止的通道，都是狭窄且漫长的。
我没有想到，这条路突然变得开阔起来。
看来，我们离真相越来越接近了。
我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装备。身上挂载着多把火药武器，有我自己改装的转轮火铳，长管的猎枪，以及数个投掷用的炸弹。
这些东西，无一例外的都使用到了银粉。
左腰间还挂着一把长刀，以及背后的狙击用的弓弩。
我不知道对付那种不知名的东西，这些玩具是不是能起到作用。
随着时间的流逝，猎人已经多数抛弃了沉重的冷兵器，用上了研发完成的火药枪械。那些重剑，板甲都已经被淘汰了。
“等一下，我还有几发照明子弹。”
我拖着阿尔多斯，迅速地向前发射了一发照明弹，之后，快速地离开刚才的位置。
毕竟我可不想被怪物注意到。
看来我的猜测是正确的，刚刚离开我们所身处的通道，就有一个巨大的黑影袭击上了墙壁，发出巨大的声响。
接下来看到景象，我一辈子都无法忘记。
通道突然展开，变成了一片广阔的空地。上方的高度也有所增加，形成了不规则的穹顶。
我们来时的通道，只是数十，数百个通道的一部分。
这些洞口有大有小，就像我们来时在地面上所看到的那样。
而在这些事物的中央，有着一个不知是不是生物的巨大黑影。看来我们在地上所遭遇到的东西，就是从这里来的。
我又重新向上空发射了一发照明弹。
这一下我可以看得清楚了，在这个洞窟的中央，有一个不规则的半球形生物组织，表面有很多密密麻麻的孔洞。那些长条状的怪物，不不断地从这些孔洞中进出，延展到石壁中的通道中去。
在我发射照明弹的时间，这些东西不住地伸缩，好像在躲避子弹的火光。
看来它们畏惧火焰。
噌噌。
组织的表面不断地起伏，伸张，好似在呼吸一样。然而怪异的是，上面的纹理走向奇特，竟像是无数的人体堆叠起来一样。
又是一道黑影从我们身边略过。
我连忙转身跳开，但可怜的同伴就没有这么好运了。
阿尔多斯被拉扯到半空中，被数个组织中伸出的触须怪物捕获，惨叫连连。
我终于明白了。这些并不是什么超出认知的怪物。
这里，只是一个属于吸血鬼的垃圾场。
被他们所抛弃的残缺人体堆积在这里，其中有尚未完全死亡的人，也有错误地注入了吸血鬼血液的尸体。这些东西被丢弃在此地，本应得到埋葬。但是谁知道，日积月累，产生了这样的变化。
产生的怪物本能地渴望着血液，它们，或它，穿透了岩壁，在地面上寻求着属于自己的猎物，没完没了。
这大概就是吸血鬼的诅咒吧。
但是，已经没有时间思考了。
在下个瞬间，我不断地开火，打断了束缚住阿尔多斯的触须。他叫喊着，跌落到地上。
怪物发出的呻吟声，就像是人类的悲鸣。
像是快点救救我啊，不要再折磨我了，这样非常难看的台词。
我急忙上前查看他的状况。
阿尔多斯奄奄一息，勉强能够站立起来。
他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这一切都已经太晚。”
“我的身上还备有炸药，但是引线已经不多，起爆距离也显得过短。”
“离开吧，如果你想脱离这个可怕的噩梦。”
看来他明白自己已经活不了多久了，打算放手一搏。
“不行，你打算就这样成为一个英雄吗，我可不能同意。”
他苦笑了起来。
“我的朋友，英雄并不是被这样定义的。”
“一个人能否成为受人景仰的伟大存在，看重的并非是他所创造的客观价值，而是他的行为本身。”
阿尔多斯顿了一顿，似乎显得十分痛苦。
“如果造成的影响足够巨大，便可以称作英雄。相对于正面的行为，也有反英雄的存在。”
“时间已经不多了，你应该离开了。”
他果断地推开我，向前方的怪物奔跑过去。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虽然这一路他一直疯疯癫癫，但看来在内心深处，他还是十分明了的。
你这家伙，还不赖嘛。
眼前的景象渐渐地变得模糊起来。
所谓的英雄的评判，重点实际上并不是我们做了什么，而是行为所造成的社会影响。因此，存在正面的，也存在反面的英雄。
看来他直到最后，也无法认同这个职业的正当性。
我们所做的，仅仅是顺从自身的欲望，斩杀受人所憎恨的魔怪罢了。
我躲在其中一个通道的石壁之后，静静地听着炸弹发出的轰然巨响。
之后，我慢慢的走出来。
眼前那个怪物已经不复存在了，只留下了一地被诅咒的碎肉。
在那其中，地面露出了一个向下的入口，展露出了粗糙的石制阶梯。
看来我想的没错。
作为一个堆积尸体的场所，必然存在一个入口。来时的通道，只是这个怪物所开挖出来的。
接下的事情，已经不用再过多赘述了。
我沿着阶梯向下行走，穿越了这些吸血鬼建造的隧道。虽然一路漫长而又枯燥，但我最终到达了出口。
在那一刻，我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看来这个隧道，只是靠近山麓的洞窟的一部分。
在那对面，有着不甚奇异的壮观景象。
气温下降到了冰点。
空气中的冰晶持续地飘扬，飞舞。
远方，有着如镜面般冰封的湖泊。
而在其后，有着隐藏在浓雾后方的巨大黑影。
浓雾呈现深红的色彩。
简直就恍若童话一般。
一座笼罩在红雾中央的黑色城堡。
左夏影末 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