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依稀故人归,弦音不识,沽酒却问弹者谁?
也许是因为年关将至,连风也变得格外卖力,缩在炉火旁的颜清河恹恹地听着尖锐的风声,手上有一搭没一搭点着琵琶,凌乱的音符混着戈壁特有的风声,莫名显得大气起来。这是第几年了?颜清河眯着眼想了半天,脑子里只有当年意气风发的傻子,骑在老马上,一颠一颠的从长安城出来,来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唉……老啦。”叹了口气,颜清河摇摇头,换了个姿势继续玩弄手里的旧琵琶。琵琶做工很粗糙,在这个荒凉的地方,倒也应景。
听着炉子里轻微的炸裂声,颜清河抱着琵琶竟是睡过去,一睡就从中午睡到了傍晚。醒来的时候,风小了很多,颜清河懊恼地放下琵琶,揉揉酸麻的胳膊,起身活动的时候随手推开窗,却是被迎面而来的大雪片砸的老脸生疼。
……
慌忙关上窗之后,颜清河有点惆怅,可能真的是老了吧,连老天都这么嫌弃自己。想当年还在长安,也算得上是个人物吧?年轻时觉得只有他嫌弃别人的份儿,后来他才发现,有时候惹人烦了,连天都嫌弃你。
就像现在这样,想透个气结果却被拍了一脸雪。
“唉,当年怎么没觉得我这么挺讨人嫌?”
当年又是什么模样?潦草填饱肚子的颜清河睁着眼睛就像是死不瞑目的鱼,想把屋顶瞅出一个洞,可是越看越想不起来,越想就越困。屋外风没有午时的凛冽,夹着雪竟然还有那么一丝丝缱绻的感觉,真的是很困哇,颜清河放弃了挣扎,准备再去睡一觉。
突然,就听见脚步声,由轻到重,一声接着一声,终于停在了门前。
在来人半天不敲门之后,颜清河耐不住性子把门推开,准备看看这个过分犹豫的来客。谁知道却看见一双万分温柔的眼睛,带着七分不安和三分尴尬,在门开之后转化成十分的笑意。
“老板,有酒吗?”他如是问。
颜清河有些头痛,他非常想把这个人再关在门外,但是外面天寒地冻,他怎么也狠不下心,最后无奈地揉揉鼻子,“外面冷,先进来。”
“谢谢。”来客眼睛里的笑意像是一汪春水,流动着想要淌出来。
从关上门的那一刻起,颜清河就在后悔为什么要把人请进来,小店很乱,因为没什么人来,桌子上落了不少灰,也就是他活动空间是干净的。
“有点脏……”颜清河尴尬地望着地板,“你要喝点什么吗?今天晚上我请客。”
客人也不嫌弃,看着招牌随口点了一大串酒名,末了问他:“老板,可以吗?”
颜清河讪讪地把招牌盖上:“我也想说可以,但是……店里的存酒也就只有烧刀子。”说完他慢吞吞地去搬酒,心里却像藏了个兔子,跳个不停。
“好哇。”客人还是在笑,“没关系,是酒就行。”
要求还真低。颜清河背着人翻了个白眼。
酒过三巡,颜清河瞅着客人开始迷离的双眼,终于确定这个人并不会喝酒。不过那也无所谓,他自己品着烈酒,乐呵呵看着客人醉酒的样子。
这人话不多,就会笑,真傻。他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要是碰到坏人早就死无全尸,还好……还好我还是个好人。颜清河默默想着。
“你这琵琶好生眼熟。”客人摇摇晃晃站起来,“当时我有一把差不多的,把它送给了一位朋友。”
“嗯,然后呢?”颜清河托着腮,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人说醉话。
“然后……然后他嫌弃琵琶太差劲,从来没用过,后来他跑丢了,我却记不起他是谁,也找不到被他丢弃的这把琵琶。”客人顿了一下,“老板,这琵琶你从哪里得来的?”
“朋友送的。”颜清河笑着说。
“你还记得他吗?”
“记得啊。”
“真好……我却谁也记不得了。”客人摸着琵琶竟也是缩在炉火边醉倒。
……
颜清河开始思考,是不是抱着琵琶躺在炉火边真的很容易让人睡着。想着想着,酒劲上来,颜清河也就大大方方趴在桌子上,不省人事。
醉酒醒来的时候是最痛苦的,颜清河浑身不舒服,迷迷糊糊看到客人抱着琵琶发呆。
“喂?”他喊了一声,客人宛如回魂,差点把抱着的东西摔倒地上,若不是颜清河眼疾手快,这古董级的琵琶怕也是毁了。
“对……对不起。”客人有点尴尬,“老板你会弹琵琶吗?”
颜清河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不会的话我干嘛要留着这东西,占地方。”还有着让人忍不住睡着的魔力。
“想听你弹。”客人又开始笑,看着他笑,颜清河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拒绝。
“你想听什么?”
“随便。”客人想了想,“那就听‘惊鸿’吧。”
颜清河一愣,惊鸿,多久没听过的名字,他垂下眼睑,声音里含着连自己都发现不了的晦涩:“没听过,不会啊。”
客人倒是不在意:“没事没事的,我哼给你听,你听会了再弹给我听也可以的。”说完便自顾自哼起来,末了还不忘问他,“老板,是不是很好听?”
……
“当然。”颜清河突然想笑,嘴角才勾起来又突然很想哭,“很好听。”
其实颜清河就算别的曲子不会,《惊鸿》也不可能不会,毕竟是很多年前他亲手写给一个人的曲子,又怎么会忘记。
一曲终了,却看到客人泪流满面。
“我想他。”客人还是笑,“但是我不知道他是谁。”
颜清河叹了口气,“忘了就忘了,挺好。”
“嗯。”客人抹掉眼泪,深吸了口气,“谢谢老板,我要离开了。”
“嗯,一路走好。”颜清河举起未喝完的酒,一饮而尽。
敬你踏风雪而来,愿你此生平安。
尾声
除夕那天,长安城里久病的林家姑娘不声不响的去了,从进腊月开始,她就再也没有清醒过,到最后去的那天,却像是心愿得偿,面色平静又带着几分喜悦。
她和颜家小公子青梅竹马,谁知道颜家家主为了一时利益犯了事儿,又不巧被皇帝当了典型,一家老小全部被充了军。在去发配地的路上遇到瘟疫和暴乱,从那里逃出来的人说,说所有人都死光了。
自此林家姑娘一病不起,最后谁也不认得,只会哼着《惊鸿》发呆,见人就问:“我可以听你弹琵琶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