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
电梯轻快地“钉”了一声。走出电梯来到家门口，开门，购物袋往地上一砸，瞬间轻松了许多。在玄关换鞋，我叫了一声“亲爱的？”没人回我。他还没醒呢。我又提起袋子走向厨房，开始做午餐。
鸡肉刚下锅，就听见他破音的尖叫。我无奈地摇摇头，把已经入锅的鸡肉炸好之后，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走进卧室。他缩在墙角，眼睛肿的像桃，无助地看着我。
“怎么啦？”我走近他，蹲下来摸了摸他的脸。黏黏的，是眼泪在皮肤上干了之后的触感。
他用力地左右甩脑袋，张嘴想要说什么，但是一开口声音就像是濒死的老人一般沙哑。
我一拍脑袋：“抱歉抱歉，忘了给你喝水了，我的错。”说着我急匆匆站起来跑去客厅倒了一杯水，折回来送到他嘴边。
他还是摇头，呜咽着后退。我抿了抿嘴唇，把杯子放地上，摸摸他的头发：“我去做饭啦，今天吃炸鸡哦。”
一
“上帝的珠宝撒了一地，于是有了漫天繁星和你。”
微信新消息提醒，烦躁地解锁手机后映入眼帘的就是这句话。
像是在暴雨下的湖面创造一个柔和的波纹，轻柔缓慢地扩散至整面湖，置暴雨于无形。
我二十三岁，职场新人，事业不顺。实际上，不仅是于职场，在过去的二十二年人生中，我不曾见过生活之美。不擅交际所以没有朋友，天资愚笨所以学业无功无过，长相不讨喜所以没人会偏爱于我。我的人生没有故事，最大的特色就是其中的因果关系非常明显，由失败的因结出失败的果。
直到他的出现。
简单讲就是：周末，咖啡店。一场莫名其妙的搭讪，一张写着微信号的纸条。简直像一场异想天开的梦。
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被人搭讪。那天我没有化妆，也没有细心穿搭，还没洗头。他为什么会选择我？
想不通。犹豫再三，我还是加了他的微信。
二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开眼，对我乏善可陈的人生看不下去了，这才把他送到我身边。
他是个阳光开朗的大男孩。明明已经二十五岁，但却总能让我感受到十五岁的少年气息。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像个十五岁男孩一样任性幼稚，他能很精准地找到青春与成熟之间微妙的平衡。和他在一起很舒服，一边接受他的照顾，一边享受他的依赖。他给过我的礼物是几首世间最浪漫的情诗，洋洋洒洒一整张纸。
在交往的一周后，他就带我去了他家。他养了一只猫咪，叫可可，模样十分惹人怜爱。他说，在遇见我之后，我不在他身边的时间里，他就把这只猫当成是我，抱在怀里，睡在枕边。
“这是我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他抱着猫，注视着我，声音轻轻的。我沉默，深深吸气，慌乱地低下头，不知该如何回应，突然，他的声音又漾在我耳边：“你是我的光。”
我抬头，对上了他炙热的眼神。
可可摆了一摆尾巴，从他腿上跳了下去。
我僵在原地，他凑了过来。
三
我很想知道当初他到底为什么会搭讪我。问过他，但却只能得到他闪烁其词的慌乱。后来他终于告诉我，是那天窗外泼洒在我身上的光和我身上散漫的气质之间默契的配合使他格外心动。
“这也没什么啊，你之前干嘛不告诉我？”
他摸了一下头发，嘿嘿笑几声：“感觉不太真实。”
其实，能和他在一起才感觉最不真实。我爱他，但是又因为这份爱而惴惴不安，小心翼翼，生怕一不留神，就让这些我从未触及过的欣喜和感动溜走了。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分外开心，但是一分开就会开始胡思乱想，怀疑、猜忌、不安、焦虑。无法控制。
这是我致命的软肋。他太知道如何让我爱上他了。
四
他出差去了重庆，所以有几天没见他了。我不适应。非常、非常不适应。才分开几天呀，就抑制不住地想他。
毕竟他是我唯一能抓住的美好了啊。
我经常找他聊天，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出差太累的缘故，他的回复很简洁，甚至有点冷淡。我意识到我似乎不该过多打扰，但是我控制不住，我忍不住要找他，忍不住告诉他身边所有鸡毛蒜皮的小事，我就是想把我的一切都说给他听。
好讨厌啊，这样的我，一定让他不舒服了吧。
那一周我都没有睡好。工作效率极其低下，被经理劈头盖脸骂了几次。一个人加班到深夜。没有了他，原本可以忽略的一点一滴的不爽和痛苦又重新被放大了。没了他，我就是个废物。没了他我撑不下去。
在见过光之前，我本可以忍受黑暗。
五
“我想你了。”
手机“叮咚”响了一声，我抓起手机，顿时激动得热泪盈眶。
他终于主动来找我聊天了。
“我也想你。”我秒回。莫名其妙地惊喜到了委屈的程度，我又发了一句：“今天又要加班，好累。”
“想看看你。发张照片给我好不好？”
我犹豫了。一直以来，我都不是一个喜欢自己长相的人，甚至因我过于阴郁的长相而自卑。小到眼角的形状，大到皮肤的状态，我都是底层。是的，我知道我是。
但是这是他的要求啊。这几天来，他第一次主动找我，怎么可以拒绝他？怎么可以？我不能拒绝他。我做不到。
于是我举起手机，笨拙地学着网上的45度角拍照。这张不行。再来。不行，换个角度。不行，笑一笑。好假。用手遮一下脸……
“快点。”
看到他的催促，我手忙脚乱地从刚刚拍的一系列照片里迅速筛选出一张最顺眼的发了过去。我开始紧张，期待却又不太敢看他的评价。就像是读书时代考完试之后，想要知道、却又不敢看到自己的成绩的复杂心情。
过了一会儿，他回复了。我迫不及待地看他的消息，很简单：“要脖子以下。”
我僵住了。
六
他出差回来了。我提前一小时等在机场，坐立不安。
他对我的态度变化越来越明显。忽远忽近，像是地中海气候一般阴晴不定。我无时无刻不在反省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说错了什么话？我快要崩溃了。我一定要见他。
时间过得很煎熬。大约一个世纪之后，我终于看见他拉着行李箱出现了。那一刻我激动不已，从椅子上跳起来径直奔向他，完全忘了周围的一切，我的眼里只有他，我的世界只有他。简直疯了。我知道我疯了。
他也看到了我。他对我笑了一下。天知道我多么需要这个笑！我停在他面前，看到了他的实体，却又无语凝噎。
他率先开口：“你那天没加班吧？”
我愣住了：“什么？”
“我说啊，”他收起笑脸，“发照片那天，你没加班吧。”他顿了一下，死死盯着我：“照片背景一看就是你家。为什么骗我？”
我见他脸色有变，下意识想要解释：“不是，那天……”我停住了。那天，我确实没有加班。说加班好累只是想让他心疼一下我。只是想让他在乎一下我。只是想要讨他一点可怜。
“我讨厌你说谎。”他嫌恶地看我一眼，拖起行李要走，“别烦我了，我现在很累。”
我茫然无措地看着他跨着大步子离开，身体先大脑一步追上去，带着哭腔解释：“我，我就是随口一说，我没想到……我，我只是……”
他把我当空气。
七
整整两天的道歉，我给他发了上百条微信。每一条都是一大串痛心疾首的自我控诉和检讨，我哭得吃不下饭。没去上班，全勤奖泡汤。但这无所谓了，无所谓了，我只求他能回心转意。
求求你。求求你。
他终于松口了。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因此激动得哭了很久。他回来了，他回到我身边了，他咳咳咳呜呜呜呜……
我要和他白头偕老。所以，忍耐他的小脾气也是理所当然的对吧？
八
我呆站在已经打包好物件的办公桌前停了一会儿。大概一分钟吧。经理从我旁边路过，没有昔日那般聒噪，低声对我说：“方案拖太久了，你那部分没有交接好，客户生气不干了。”语毕还拍了拍我的肩膀。
回家。
到家。手机响了，是花呗来催命。和他在一起没少花钱，出去玩永远是我掏钱，他又经济困难总要问我借，不忍心不给。现在我身无分文，甚至负债累累。丢了工作，该怎么办？
我要找他。只有他能安慰我，只有他能救我。我之前，我之前借给他几万呢，他一定会帮我的。我一边擦眼泪，一边给他发微信：“我被公司开除了。你能不能”还没有输完整句话，他先来了信息：“借我两千。急用。”
我怔了怔。眼泪都忘了要流下去。输入框里的文字删删改改，最后才发给他“对不起，我被开除了。真的没钱。”
一定对我很失望吧。
等了很久，又或许不是很久，他回复：“分手吧。”
啊？
怎么可以，不可以这样，不能分手！不能！我慌乱地给他发消息：“对不起，是我没用，但是工作我会去找的，我会挣钱的，不要分手好不好，求求你，不要分手，求求你。”
他不回复。
毫无征兆地，我大哭起来。浑身都在发抖，就连呼吸都在抖。我给他打电话，他不接。发消息求他回我，他不理会。终于，在我打了四十个电话之后，他接起了第四十一个电话。
我欣喜若狂地叫他“亲爱的”，紧接着道歉，保证我一定会找到工作……他打断了我，沉下声说：“别说了，我不想听。别来烦我。”说完他挂了电话。
我又给他打电话，这次他接的很快：“非得让我说？行吧，告诉你。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见到你的第一眼就觉得这女的太丑了吧。那天刚好在咖啡店里收到教程，我上二楼去想试试看，就你一个是单着的，那不就找你试水了呗。你别说，我跟你说了佷多第一次，什么第一次在别人面前哭啊，什么第一次深爱一个人啊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是假的，就你是我第一个下手套路的这是真的。”
我攥着手机愣住了。“什么？什么套路？”
他没回答我，自顾自地说下去：“你是真的烦，老是问我为什么要找你搭讪，那我能怎么说？问了群里的兄弟，他们让我说什么光啊气质啊，就说你美呗。我就照他们说的，照葫芦画瓢跟你说什么慵懒的气质啊什么的，你他妈还真信了哈哈哈哈笑死我们了。”
感觉自己喉管被堵住了。想狠狠吸气，却又想要吐出来。
“你是不是真以为自己美得跟西施一样啊？啊？哈哈哈哈多照照镜子好不好，就你这模样能让我当你男朋友俩月是你福分。挂了，懒得继续跟你废话。”
九
给炸鸡装盘，右手半个柠檬挤汁，完成啦。而且今天的奶茶也很成功呢。
我端着托盘走向卧室，他坐在地上低垂着头。听到我开门的声音也没有反应。我在他面前跪下，把托盘放在地上，笑眯眯地用食指点着他的额头，稍微用力使他抬头与我平视：“吃饭啦。你之前不是最喜欢点炸鸡吗，我今天特地做给你哦。”
他的眼眶里有一双无神的眼睛。和我当初在咖啡馆里看窗外时的眼睛一模一样。
“是链子太勒了吗？”我扯了扯他脖子上的狗链，“我看看哦。”我凑上前去检查他脖子上狗链的松紧。刚想调松，我突然意识到我现在正身处他的怀里。啊，好幸福啊。于是我顺势倒到他的肩头。我不说话，他也不说话。
我晃了晃他的手臂：“你爱我吗？”
他不回答。
我叹了一口气，从围裙口袋里摘出一个刀片，往他腿上一划。
他痛得叫出来，我又晃了晃他的手臂：“说嘛，你到底爱不爱我？”
他平静地用嘶哑、抖动的声音问我：“怎样才能放了我？”
“为什么啊？”我坐起来，委屈地看着他，“你不是说我让你当男朋友是我的福分吗？我就只是想把福分延续而已啊。”
“你看，我回来的时候带了那么多食材，你知道哪来的钱吗？你丈母娘给的。”我撩开他额前的碎发，注视着他，“我真的很爱你。这是我为数不多地向家里要钱的紧急情况之一。”
“其实我也知道，这样的日子不会长久。”我又重新躺到他怀里，手指往房间各个方向转了一圈，“虽然我贴了很多隔音棉，但是没准就有谁发现了呢？所以……”我轻轻吻了一下他的脖颈，“我们必须用一种特殊的方式，永远在一起。”
他的喉结动了一下。
我嗤嗤地笑，抬起手用刀片在他的脖颈、我刚刚吻过的地方轻轻划了一道裂缝。只是一个红色的细痕，就让他开始战栗。
“不要，不要……”
我向他展示我的手腕上一道道疤痕，轻声安慰他：“别怕，不会很痛的。在你抛弃我的那几天，我就是这样自救的哦。”
我抬起他颤抖的手腕，用力吻了一下。
“我爱你。”
一季若寒 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