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

　　我的奶奶已经将近七十岁了，但她的身子骨依然很硬朗。母亲说因为她和父亲工作繁忙，所以我是被爷爷奶奶带大的。而令我感到惭愧的是，在我的记忆中，奶奶与儿时的我相处的片段，少的近乎没有。可总有一些回忆，深刻到时光也无法抹去。
　　
　　人们都说老年人都有点迷信，这话一点儿也没错。大概是挺小的时候，我发了高烧。奶奶骑着自行车摇摇晃晃地把我送到了村口的小诊所。傍晚回到家，我的情况依然没怎么好转，奶奶着了急，开始搬出祖传的那一套方法。她捧着一碗凉水，拿筷子蘸了几滴水，轻轻点在我伸出来的舌头上，然后十分庄重地放下碗，双手合十念念有词，模样格外虔诚。做完这一套，就算是驱了邪气，那么接下来就要喊魂了。据说人生病都是因为身体入了邪气，魂魄在外飘荡，非得要将那邪气驱去，魂魄喊回人才能好转。于是就出现了以下的画面，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奶奶站在离老宅不远的田野上，对着茫茫的远方声嘶力竭地喊着：“丫头啊——回来啊——”此时在屋内的我就弱弱地回一句：“我回来了。”或许看到这里你会忍不住笑出声来，但是每当我想起这些情节，鼻子就难免会发酸。
　　
　　我的病好了，奶奶的嗓子哑了。
　　
　　我一天一天的在长大，心也随着奶奶在田野上的呼喊越飘越远。终于，我离开了老宅，到小镇上去读书。小镇上是迷人的，总有三五成群的小学生握着五角的硬币去小店买无比美味的垃圾食品，我是他们中的一员。渐渐地，我忘记了在老宅的时光，忘记了石头砌成的灶台，忘记了大铁锅里滚烫的豆腐花……
　　
　　那是一个无比炎热的午后，我吃完午饭，懒懒地摊在老爷椅上，盘算着离要去上学还剩几十分钟，还可以玩几轮小游戏。就在这时，门外的母亲喊我。我走到门前，此刻奶奶正坐在三轮车上，怀中抱着一口小锅，一块白色的麻布盖在锅上方。同样，一块白麻布包裹在了她的头上，但这并不能起到什么防晒防热的作用。一颗又一颗的汗珠从她的额头滚落，无声地打在三轮车上。“这是我上午打的豆腐花，特地送过来给丫头尝尝。”奶奶地处手中的锅，说道。妈妈立刻客套礼貌地伸手去接，笑眯眯地回道：“真是麻烦妈您特地跑一趟，以后有空我们常回去看您啊。”听了这话，奶奶笑了，眉眼弯弯，眼中仿佛流淌着亿万星河，连眼角的鱼尾纹都显得生动起来。没说几句话，奶奶就离去了，我看着她的背影，心中不知作何滋味。
　　
　　她顶着烈日来，乘着骄阳去。
　　
　　父亲常年在外地，很少回家。但是过年时他总会回来。今年父亲的厂上很忙，没待几天他就要走了。临行前，奶奶将各种瓶瓶罐罐不要钱似的往父亲的行李箱内塞，毫无疑问，里面装的都是家乡的土特产。父亲似乎有些无奈，叹息着说道：“娘，装不下了，真的装不下了，我下次回来您再给我带着吧。”“等你下次回来，那我可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听完这话，父亲愣住了，一言不发。屋子里格外沉默。
　　
　　分别总是来的很快。我坐着送父亲去火车站的车顺路回小镇，奶奶站在田埂上，朝着正在向她挥手道别的我微笑。两旁的田野一路倒退，神使鬼差地，我忍不住回了头。毫无征兆的，我的眼泪滚了下来，我看到奶奶站在田埂上，挺直着腰背，任风拉拽她的衣摆，吹散她的白发，她就这样遥遥地望着，目送着我们远去，我的心格外酸涩，却无法读懂她的深情。
　　
　　是的，这世上总有人自以为读懂了她。
　　
　　自那以后，每当告别老宅，我总是不敢回头。因为我知道，总会有那么一道身影目送着我奔向远方。耳畔的风也会提醒我，何处是我的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