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

　　“没有出息，谁也瞧不起。”

母亲坐在公交车上，向着窗外，从包里掏出一张纸，窗里的影子里透露出泪光点点。到底是悔恨，是无奈，是透彻的凉意，也是不甘？

　　或是想起了外婆。

　　今天腊月二十九，本该是二十八日回家上坟，可是被事情耽误了，也就隔了一天。前天本是问过舅舅，舅舅在饭桌上趁着一年中难得的空闲还在手机上打着牌，模模糊糊的应了一声。但是今天上午却忘记了母亲。以往都是兄妹二人一起回家给外婆上坟。兄妹情谊的细微波动让母亲无所适从。手机，明明传递了遥远距离的那个人的声音，却在饭桌上冷冷地把人拉到了千里之外。手机是拉近了人的距离，还是让人们渐行渐远？

　　或是又想起了她颠簸的前半生。

　　母亲抹了抹眼泪，强笑的看着我。脸上的雀斑像是霉迹一点点地腐蚀着母亲的青春。母亲并不爱笑，眼角鱼尾纹极少，可是额上的抬头纹却看得分明，每一道都似乎填满了愁绪。那一刻，我觉得母亲没有了这几年熬过来的坚韧，她老了。或者，她是个极好的伪装者，一直把内心的煎熬藏在表面的坚韧之下。

　　车子平稳的行驶，心路却十分颠簸。母亲是想家了，想她自己的母亲了。她当时想叛逆逃离的家，想离开的严厉的母亲，却在夜深时分一次又一次地返回她的梦境，就像昨日一样。春节时候，我在读龙应台的《目送》，对这么一句颇有感触：妈妈要会的家，不是任何一个有邮递区号、邮差找得到的家，她要回的家，不是空间，而是一段时光。

　　是啊，母亲回家的路又怎会是这么一段坦途呢？远近路途的距离，多多少少是实在可期的，可是时间的距离又该如何追赶呢？

　　外婆的坟上倒着枯草，坟前是缓缓燃烧烟雾缭绕的香以及默默滴泪的蜡，还有被风吹散的纸灰。脚下的土地厚重而湿冷。旁侧的柠檬树依然葱绿，正如那个夏天这里刚刚埋葬外婆一样。只不过当时夏天的果在树上，而现在，在树下一颗青柠却干瘪着。这是春天，还是未尽的冬天呢？母亲让我给外婆磕头。在坟前，我磕了三个头，做了三个揖。母亲站在一旁，安安静静，就看着我，想必万千种的情绪在她心里翻腾。沉默。母亲就这样看着这座她一年可能只来过一次的坟头，却说不清自己的悔恨。

　　可是隔着这么近的距离，母亲永远也看不见自己的母亲了。

　　是时候回去了。

　　经过那小块纠缠着裤脚的杂草时候，母亲对我说：“你外婆走那天，我还在和你爸吵架。”母亲用着一种克制有近乎冷静的语气对我说道。可有一种情感却难以克制住，渐渐颤抖了她的字脚，“当时我就不应该和他（她）吵。”明明说的是外婆走的那天的事，却有着母亲对她年轻叛逆不听外婆的悔与恨。

　　“你外婆生前最喜欢啃卤鸭子了，我给她说有什么营养嘛，早知道我就多给她买一点了。”我走在母亲后面，母亲对我说着，对她自己说着，也是对着外婆说着。泪水模糊了我的眼，我拿出纸赶紧抹去，不想让她更加伤心。母亲转过头，却早已泪眼蒙眬。母亲已经不是当年的她了，要是换作以前的她，她应该早已泣不成声了。

　　沿着原路，我们准备回家了。家的距离到底有多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