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青雨

　　群青雨
　　前些天得到的消息，说是家那里已经下起雪了。
　　往年的雪总会下的晚一些，大概会拖到年末的最后几天，从平安夜下到元宵节，大大小小，零零碎碎，但也能把天地抹成一片苍白。家是个山城，和我现在所生活的城市有着同样的称号，神农架与武当山，伴着长江的水将整座城市拥抱入怀。
　　明明才离去了不到半年，但记忆里的光影却已经变得模糊不清。在那个常绿阔叶林、落叶林和针叶林交杂的城市，沿街沿江的墨绿灰黄或深褐色映衬着漫天的雪飘飘摇摇在风中呼啸着洒落一片，连着整座城市在嘶鸣中一同陷入沉寂。这些年年司空见惯的光景，如今却忽的一下消失了，伴随着消失的还有在那座城市里所发生的经历的一切，如今每每再提到过去，大脑总会放空，什么也想不起来。
　　明明才离去了不到半年，但记忆里的光影却已经变得模糊不清。
　　如果非要说那么一丝丝痕迹，大概只能从去年此时讲起。去年的雪下的的确是晚了很多，直到第二年的年初才稍微有了起色，不大不小的雪片将那年城市从深秋拉入寒冬，但是没有欣喜，没有人为这场来迟的雪而感到喜悦。除了我。
　　也许是自己的心病吧，总会触景生情，毫无征兆也无法控制。高三上半年的的最后几天，忽的就下起了雪，本已不抱希望的我就这么欢喜起来，我是喜欢雪的，所以无论它来的多迟，我总会守着它的到来。
　　本是还在上着课，但看见窗外大雪纷飞，风声呼啸，回旋一片从学校的后山吹向远方，伴着淡淡的夜色泛着一丝丝蓝，便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风带动着学校后山上成百上千落叶林的深黑色的枝干在几栋教学楼合围中舞动。靠窗的雪依着风留下的环形轨迹在后院里飘旋，犹如倾盆般急骤直下，远一点的地方只能隐约看见如阵点般的群青色慢慢下落，拥抱、亲吻大地。
　　那是个大雪压城的寒夜，没有公交车，连路灯也变得恍恍惚惚忽明忽暗，但在这个偏南方的北方城市，无论什么时节都不会只是单一的荒凉的。沿街的法国梧桐和常绿林交替延展，泛着昏黄的碎影温暖着一地白雪，人很少，很寂静。
　　这样的片段也许还有上千个，但我已经不能将它们一一细数出来了。说是我的记忆力不好也罢，说是这样司空见惯的事情我根本没在意也罢，但事实就是，它发生过，而我也的确是将一切都忘得差不多了。
　　我虽总不是个好记性的人，但我也总会想记下什么，也的确总能记下什么。
　　从朝天门码头到洪崖洞，算是我对这座城市的第一印象。
　　初到山城是在一个寂静的夜，从渝北区到沙坪坝，从重庆北到大学城，透过车窗从环城高速往外看，山城高低错落层层叠叠的建筑群和耀眼的金辉霓虹点亮了整座城市的生命。司机用着地道的川普混杂着重庆话和我聊着些什么，但我并不能听懂，只能随声应和。
　　那是我观察重庆的第一眼，从大学城隧道穿出，从高耸的高架公路急转而下驶入山中，又直横越山巅而上。伴着惺忪睡意，望着长江一点一点映照着这座城市的夜景，又一点一点从视野淡出，直到和远天连成一缕群青为止。
　　要再去看重庆的夜景，是随着外地的同学一起的。他之前倒是独自往朝天门跑了不知道多少回，但要再往洪崖洞走，他也是头一次。
　　对于重庆，我之前的印象几乎是零，唯一的接触也只是我在这座城市的边缘生活了大概三个月之久。三个月，一个异乡人总还是异乡人，操着不一样的口音，在他乡深夜唱故乡歌曲，三个月总改变不了他多少，反而会让人的心情更加复杂。
　　朝天门码头大底不能算是码头，他更像是看尽江夜清风的江滩。江对岸的建筑群统一的闪着金辉色的霓虹，沿江的街灯明亮而璀璨，打亮半边天色和江景，零星的红色或晶白绽放在一片耀眼中。朝天门九座码头像是定格在江中的巨轮，同远景的霓虹一样，群青或淡紫，更或是闪着不一样的七彩的颜色，在两座跨江大桥的合围下映照着江天漫长的岁月。
　　从朝天门码头过去便是洪崖洞，不知该怎么说起，若是说码头是江滩远景，那么洪崖洞是真的震撼到心灵了吧。也是重庆独特的地理环境造就了这么一出灯光焰火，远景的幕布，近处的金辉色霓虹，飞椽庭榭的古建筑群，挨着跨江大桥沿江展开，自上而下连成一片，造就了这里独特的夜生活。
　　站在洪崖洞最顶的炮台上，远处的灯光幕布和歌剧院的大屏幕遥相呼应，跨江大桥从中穿过，江风袭来，天色慢慢浸起小雨，衬着江天化为一缕，泛着点点群青色映入江中。
　　忽的下起了雨，可那么一瞬，却让我想起了自己生活了近十几年的家。那也是个多山、多雨，被长江穿城而过的城市，但那里的夜总没有这里的繁华、震撼。可我一直都不觉得那里的夜色多么的荒凉而冷漠，反而山城的夜，在繁华里透露出一丝凄凉。
　　重庆的夜没有月亮，更不会有星星。都说月是故乡明，如今却成了月是故乡有了，但似乎大城市都看不见星月。万千霓虹闪烁造就了这座城市不眠夜的灿烂，但我总是觉得，在某些地方，某些细碎无法察觉的角落，总有着一丝荒凉和冷漠，让人不禁沮丧，害怕，迷茫。
　　客从远方来，往事如雨，记忆也如雨。在他乡却怎么也寻不到故乡的光景，忙忙碌碌之中却也忘了自己来自何处，却也始终融合不进这座大城市。我不知道我是否也会是这样的昏昏沉沉的度日，会不会也走到迷失在繁华接头无处可去的境地。可我想，我们从森林的最深处走来，耕作日月，祈求风雨，到如今却连最初的新月也再难以见到。我总不知道要怎么办，该怎么做，现如今我沉沦在这座城的边缘，仍旧是个异乡人，唱他乡歌曲。
　　好在这座城市与我的故乡总还有着山山水水的相似之处。天色深蓝，往事如雨，记忆也如雨。但在这群青色的雨中，又有谁知道这故乡的故乡究竟来自何处，如今又去向何方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