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我和爸爸大吵了一架，不记得具体说了些什么，只记得吵闹过后爸爸给我讲了很多关于年轻时的他与我奶奶的事情。
一九九几年的新年之际，爸爸在街上写春联，妈妈帮爸爸销售，奶奶一个人在老家等他们回家。临近过年，农村家家户户都赶到县城办年货。那个年代没有手机，交通也不方便，奶奶就一个人从农村老家走到县城去采购年货。爸爸妈妈卖春联到很晚，收摊后在回家的路上看到奶奶一个人在粮贸局门口站着。冬日里天黑的很早，干燥的冷风吹得人只想赶快回到温暖的家。爸爸说他永远都忘不了当时的场景——寒夜里，在陌生地方等待着的年迈的老母亲，花白的头发在冷风中飘动着，孤独又无助。爸爸也不知道奶奶当时为什么站在那里，也许是钱没带够，或是看到夜幕渐渐降临，急于寻找爸爸妈妈一起回家。原因都已经不重要，奶奶在我小学五年级时就离开了人世。爸爸讲起那个场景时，已经泪流满面。他年轻时，为了生计忙于工作疏忽了对奶奶的照料与陪伴，而现在生活富足了，奶奶却已经离开多年了。
“人生路上，步履不停，总有那么一点来不及”。看完了是枝裕和的电影《步履不停》，我的思绪随着片尾清丽的音乐飘到好远好远，脑中回想的一直是这句话。是枝裕和的电影总是那么平静、细腻，仿佛日本人的生活都像散文诗一样恬静。是枝裕和的电影，我看的不多，大概只看过《海街日记》、《奇迹》、《无人知晓》以及这部《步履不停》。
这是一部没有复杂剧情的电影，115分钟里全是平凡生活的琐碎常态。横山一家居住在偏远的小镇，老父亲恭平是位退休医生，长子纯平继承了父亲的事业，却在15年前为救落水儿童而不幸身亡。次子良多不愿成为一名医生，坚决追寻自己的理想，在他乡当了一名绘画修复师，打拼多年后，却失业了。良多与带着孩子的由香里结婚，平静地生活着。在纯平的忌日那天，良多和姐姐千奈美都带着家人一起赶回家中，横山一家人又相聚在了一起。
是枝裕和的电影常以一种淡然的视角去观察生活，以从容的态度表达情感，细腻柔软却从不矫揉造作，平凡入微的细枝末节都是真实生活的一点一滴，这种真实感是最珍贵的，因为人人都愿意被真诚打动。不记得在哪里看到过，关于《步履不停》这部电影，是枝裕和说过这样的话：“这是一个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故事，除了细节别无旁物，因为，细枝末节累积起来即是生活。”
生活就是家中女眷们的厨房大合奏，洗胡萝卜、削萝卜皮，是锅里咕咚咕咚冒着气泡的炖肉，是灶台上氤氲的水蒸气；是孩子们在庭院里追逐嬉戏，玩累了就回到屋里大快朵颐地享受着冰冻的麦茶和香甜的冰淇淋；是一家人忙活着熙攘着，偶尔拌拌嘴转眼一笑了之；是老头子一个人呆在屋子里发他的倔脾气，当闻到天妇罗的香味时便故意摆着脸出来吃东西。
独生子女的生活常态是一个人自娱自乐，现代快节奏的生活让大家庭之间的联系也不那么频繁。从小在舅舅家和姥姥、姥爷一起生活的我，在姥姥姥爷去北京照顾我那年幼的小表妹后，我就很少感受到大家庭的热闹气氛了。看到电影里热闹的大家庭，我感觉到了久违的温暖。
电影里的人物形象都真实得可爱。即使母亲私下里向女儿抱怨刚进门的媳妇，却仍毫不吝啬地把自己珍藏着的和服送给她；即使厚司是次子良多的继子，老太太还是贴心地准备了毛巾和牙刷，倔脾气的老爷爷对厚司也像是亲孙子一样饱含爱意。
可亲情，不仅有这样温暖的一面，也有矛盾的一面。女儿千奈美在家人中间总是忙着调和各种不愉快，然而在离开大家庭后，也会向丈夫抱怨父母对长子的偏心；父亲爱儿子，却仍对次子没能继承他的职业做一名医生而耿耿于怀；次子良多一直挂念着父母的生活，却也鲜少给家里打电话；儿媳妇由香里小心翼翼地做一个好媳妇，却难免需要一个人独处来喘口气，释放巨大的压力，尽管已经进入了这个家庭，却仍感到像是外人一样。
生存与共、爱着彼此，却偶尔针锋相对。亲情就是这样，一部分是牵挂，一部分是矛盾。亲人之间的羁绊，与普通的人与人之间的羁绊一样，却因为爱而多了一份温情，少了一份残酷。
在离开的车上，良多才想起来母亲念念叨叨的相扑手的名字，而母亲的身影已经渐行渐远了。在儿子一家离开时，父母才想到不应该以“握手”这样过于拘谨的方式告别，可他们已经离开了这个大家，回到他们的小家去了。
沉默寡言的父亲对儿子语重心长地说：“我们应该去看场足球赛，和你，还有你的小家伙”。母亲不止一次地表达着自己小小的愿望，她向往着儿子开车载她去购物。
儿子一家坐着大巴离开后，父亲念叨着：“他们下次回来就是新年了吧”。大巴车里，儿子如释重负地说：“这次回家了，过年就不用再来了”。
没有去看足球赛，也没有开车载母亲去购物，影片的最后是良多一家人给父母扫墓。他们走过一段长长的坡路，良多向小女儿讲述母亲曾告诉他的“黄蝴蝶”的故事——熬过了冬天的白蝴蝶，在来年就会变成一只黄蝴蝶。
影片中，最让我动容的一幕是良多的继子对夜幕诉说：“今天我看到了黄色的蝴蝶。与爸爸在轻井泽抓到的一模一样。我长大以后，也要和爸爸一样成为一名钢琴调音师。要是不行的话，那就成为一名医生。”由香里对儿子厚司说：“你的身体有一半是来自我，有一半来自你的爸爸”。厚司问妈妈：“那良多呢？”妈妈说：“他也会成为你身体的一部分，缓慢而坚定。”
像“黄蝴蝶”的故事一样，一代传一代。
亲情就是这样吧，血浓于水，表面平静却翻滚着暗涌。千丝万缕的牵挂，也是剪不断的重重矛盾。血脉的传承，亲情的传递从来步履不停，他们都会缓慢而坚定地成为你身体的一部分。而正在生命之路上行走的我们，却总是来不及反应人生中总是慢了的那一拍。
本文首发于《中学生百科·悦青春》2019年第3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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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EXEA 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