懦夫

　　木桌的另一头坐着一位面色惨白的男人，警局对面的面包店内正在播报着一则新闻：近日夫妇野外郊游时被毒蛇咬伤，女性不知行踪。因为信号不太好，电视机传出阵阵嘈杂的白噪声，汽车带着热浪在街道内来回穿梭，不见行人的踪迹，大概是天气太燥热的缘故，午后大家都喜欢躲在阴凉舒适的地方，比如绿植茂盛的丛林里。
　　“当时我实在是太害怕了。”男人虽然已经平静了下来，但是声音还在略微发抖。
　　“所以你就直接把她丢下了吗？”坐在男人对面的是一位警员，从衣着上就不难看出。在昏暗的房间内，警徽并没有反射出耀眼的光，凭借微弱的光线，可以看见他脸上的皱纹与疤痕。
　　他是一个老练的家伙，他的脖子粗壮得就像码头上的木桶一样，亚伦在面对他的时候毫不轻松，导致了他的局促不安，他脸上的惨白有一部分要归功于这一点，但大多数是惊魂未定，至少从外表看起来是这样的，他遭遇了一场毒蛇的袭击，由于自己的无能而抛下了妻子，独自一人狼狈地逃了回来。
　　“有医生的证明吗？”
　　“有的！长官，我带着呢。”他急促地拉开随身背包的拉链，从里面取出了一张纸质证明。警员的眼珠子如老鹰般的灵活，传达出某种锐利感，这种锐利感在荒漠中也曾见到过，就像盘旋在高空的秃鹫一样，他们生性残忍无情，总是吃死掉的生物，随后他狠狠地瞪了男人一眼。
　　“好吧，你可以走了。”亚伦逃走了，就像弱小的食草动物逃脱了猛兽的追捕一般，因为他今天下午还要去医生那里一趟。几天前，那张证明便是医生帮他开的，在他的小腿处的确有被蛇撕咬的痕迹，不过伤口的口径很小，不知道是因为某种原因，亚伦体内的蛇毒量远远低于医生的预估，从外表上来看，亚伦并没有受到多少影响，也因为这一点，他被当地的警局怀疑了。
　　“不是我在质疑警官你的能力，但如果你当时在场，也一定会吓得双腿发软的。”男人走之前，鼓起勇气说了这些，警官突出大大眼睛，像是一只青蛙一样，他有些不能理解眼前所见的事物。
　　“我说了！你可以走了！如果你想要我给予你足够的尊重，门都没有。”
　　“真是个十足的懦夫！”警员狠狠地啐了一口，在这不起眼的小镇里，秃鹫就在某一处的高空盘旋着。
　　
　　“医生，我的情况怎么样？”男人颤抖着，声音小得像刚出生的羊羔，但医生只是不屑地瞥了他一眼。
　　“你这种情况，根本不需要担心。”说着从医药箱内取出了消毒用的棉花与酒精。
　　“麻烦搞定了吗？”
　　“搞定了，搞定了，多亏了您的帮忙。”男人勉强地挤出笑容，像是要展示给医生看一样。
　　“哎，希望到时候麻烦不要到我头上来吧。”
　　“不会的，不会的。”男人的头摇得像一只拨浪鼓。
　　“上次的报告里有问题，当然也可能是我被你蛊惑了，你体内为什么只有那么一点毒素，甚至于没有，为什么被蛇咬伤的齿痕口径很小。”医生一边用棉花擦拭着亚伦的伤口，一边质疑着他。
　　“我真的是一个懦夫。”亚伦突然说道，医生听到这个，笑出了声。
　　“我还是头一次听见有人这么说自己。”
　　“是真的，那个家伙，脖子比椰子树还要粗，就用那双眼睛瞪着我，像是在指责我的不负责，认为一切都是我的过错，你知道吗，我当时真的害怕极了，我生平最讨厌的就是蛇，我最害怕的也是蛇。很久以前，我就因为那个……”说到这里，男人突然没有声音了，这一连串的话让医生惊呆了，他好歹是多年行医的人，听到这种病人哭诉，多少会有些怜悯之心。
　　“是因为什么？”他的声音变得柔和起来，像是在安慰一个孩子。
　　“有几个孩子，你知道吗，就和我一样大，他们在我的背包里放了一条蛇！”男人的声音变大了，他在诉说着不公，在诉说着自己不曾倾诉的遭遇。
　　“你被它吓破胆了吗？”
　　“是的，我是一个懦夫，我被吓破胆了，我那天做梦都是一条蛇，在灰蒙蒙的梦境里，医生你可以理解这种感觉吗，就算是一点点也好。”医生开始回想自己的妻子，因为他的懦弱，他的妻子已经离开他好多年了，他时常会在梦里看见她，都是那种灰蒙蒙的梦境，想到这里他鼻子一酸，有些想掉眼泪了。
　　“然后那天我吓得尿了床，我敢肯定就是那条蛇搞的鬼，其他人都不相信我，之后我的梦里也都是那条蛇，它会吐着信子，像是恶魔一样……”男人越说越激动，额头上密密麻麻爬满了汗珠，面色通红，医生示意他不用继续说了。”
　　“好了，你的伤口已经没有多大的问题了，你可以回去了。”
　　“可是，医生。”
　　“不会有事的，孩子。”医生白色的眉毛和头发在午后的阳光下闪烁，在亚伦眼里，这种颜色一瞬间被赋予了某种圣神的光辉。
　　“懦夫，我和他都是懦夫，但是他更加坦率和坦荡。”在烈日炙烤的小镇里，在某一个神圣的午后，一位老人正在忏悔。
　　
　　事情总是发生在不经意之间，就像那条小蛇的出现，也是在不经意之间，在某一个午后，男人邂逅了一条蛇，它现在正悠然地熟睡在男人给他的温室里。“啪嗒啪嗒”，是背包放下的声音，随后是灯的开关被打开，男人急切地冲向了那一团冷血的生命，暖色的灯光，和鲜红的信子相得益彰，男人欣赏着它的身姿，脸上露出了恶魔般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