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水的厚重气息又出现了,像是我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时体会到的那种感觉一样,但与之相比,现在我能够更加清晰地感受到海浪在翻滚,如同置身于深海一般,海面上正在狂风暴雨 ,搅动着本来就不平静的黑色的海面,像是漩涡一般,从上而下地传递到了我的位置。
带着昏昏沉沉的脑袋,我醒了过来,在深海的窒息感充满了整个屋子。看了看屋外,天空是灰蒙蒙的,没有什么生气的样子,像是在下一场灰蒙蒙的小雨。即使实际上除了日照不足以外,和昨日别无二致,但我的心情还是受到了一些影响,再加上这么重的湿气,总觉得出门不是什么明智的决定。在短暂的心理挣扎之后,我还是出了门,想要去了解更多关于木质小鸟的事情,现在女孩还没有醒来,等我回来后再询问她也不失为一种办法。
这样想着,我再次见到了昨天和我闲聊的大叔,他还是那副模样,静静地站在某一家人的房门前,呆呆地望着远处,我知道那个是广场的方向。
不知道为何,好像有一股强烈的力量蛮横地将我命运的指针拨向了这里,我能够准确地看见,那户人家窗台上摆放着整整齐齐一排的木质小鸟。在广场敲锣打鼓的声音,也十分响亮地传到了这里来,像是穿透了层层水雾的干扰,完完整整地突破到了我的面前。我水面下的世界一瞬间又变得那么真实,像是取下了耳塞一样,声音不再有距离感,而是一五一十地绽放在了我的耳边,潮水的气息虽然存在,但已经有所减弱了。
我向前走去,双目一直盯着窗内的木质小鸟,像是受到了某种吸引,如此这般许久。除了广场的声音之外,周围都安静得出奇,随着锣鼓声的逐渐平息,我脑内的浪潮又回归了平静。那精妙的手工小鸟,我透过有些脏兮兮的玻璃窗,感受到了一些令人不快的情绪,与其说是令人不快,不如说,是一种十分极端的偏执的情绪。这无疑是一种艺术品,我在一方面能够感受到作者在创作时的呕心沥血,另一方面,我却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偏执,整个作品散发着一股奇怪而又诡异的气息。
“很美妙啊,不是吗?”
我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被吓了一跳,站在我旁边的那位大叔,突然开口了。
“呃……啊,您是说这个吗?”我一边指向窗内的木头小鸟,一边问他。
“是啊……如此美丽的木雕,说它是艺术完全绰绰有余。”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也和我一样静静地观察着窗内的小鸟,眼里闪着一丝亮晶晶的光。
我没有说话了,只是和他一起站着欣赏这一件艺术品。
“要是早点有这种东西就好了……”他突然又低声说了什么,我像是想要确认什么一般,把头转向了他,可他依然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木头,长时间保持着这一动作,他的目光看起来有些呆滞了,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露出了微笑:“少年,看你这么喜欢这个,我就送你一个好了。”
“啊……”我还来不及表态,他就已经从怀里拿出了一只深黑色的木质小鸟,和窗内的除了颜色外一模一样。
“不用担心,这个是我今天早上在路上捡到的,这个东西,我们每家每户应该都有的,和你一起看了这个这么久,我都忘了你好像是外面来的人了。”他向我解释道,稍作停顿后,又说:“这个东西,你最好也拿着一个,为了感谢你刚才和我一起分享这份心情,你也知道的吧,这个对我们有多么重要……”他像一名熟练的戏剧演员,不停地切换着自己的面部表情,我不敢多看他的脸,也不敢多看几眼那只小鸟,我怕一不留神,就观察到了什么深邃又可怕的东西,稍作感谢后,我就拿着那只小鸟悻悻离开了。
好像一切都无法说通,昨日还怒目警告我不要触犯禁忌的人,今日却言传身教于我这禁忌本身,这是一件怎么想也想不通的事情,可我能做的,也只有沉默,我害怕一不小心,就被某种黑暗的力量所吞噬,就像我第一次来到这里一样,那股来自深海的力量,像是掩埋在地表之下的漆黑的力量,我不想再体验那种感觉了,我能做的,只是乖乖地拿着木质小鸟,然后回来见女孩,不论这只小鸟是不是她的,对我来说也不是那么重要。
一边原路返回,我一边思考着,潮水与我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我也不至于一下子就被冲垮。
回到家后,女孩已经醒了,正无聊地坐在火炉旁的椅子上发呆。看到我回来后,她面部僵硬的表情才稍稍舒展了开来。
我缓缓地靠近她,从口袋里慢慢地掏出了那只小鸟:“这个是不是你丢掉的那个。”
可少女僵住了,半晌说不出话来,我把目光从地板上转移到她的脸上,大大地写着惊愕与恐惧。
我不太理解,只是轻声询问道:“嗳……你没事吧?”
又是沉默,大篇幅的沉默,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这样伫立着,等待着她这种恐怖情绪的消亡。
失魂落魄一般,她似乎很难发出声音,整张脸像是死掉的蜘蛛一样,干瘪又无力、苍白又悲哀,倘若是耗费了极大的气力,她挤出了短短的一句话。
“能……帮我,洗一下……这个吗,没关系的……他们不会来……找你的。”
声音是如此虚无缥缈,她像是随时会破碎一般的脆弱灵魂,站在离我两米远外的地方,努力地遏制自己的消散。
虽然她说的话我并不能完全理解,但我会照她所说的去做的,虽然这样有一股极不妙的感觉,我还是照做了。
“洗一下是吗……好的。”
我颤颤巍巍地走到了厨房,打开了水龙头,虽然我很不愿意这样做,但是我现在别无选择了。
我把小鸟放在了水流的下方,但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但随着我手指在小鸟上面来回的搓动,一层薄薄的黑色外衣被我退了下来,我的表情逐渐变得扭曲起来,心也越来越颤抖,随着洗涤的进行,我的手逐渐染成了猩红色。
不一会,只剩下了一只和之前窗内看见的一样的木质小鸟,和在水槽内血红色的水,女孩有气无力地站在门口,看着我举行这一仪式——将木质小鸟洗净的仪式。
那分明像是血水的东西,在水槽内逐渐被吸入了下水管道,最后汇聚成了一个小小的漩涡,消失了。我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双手依然在不停地颤抖,这个东西给我带来了深深的恐惧,同样,也带给了少女。脑海中闪过那个大叔的神情,还有那窗内一排的木质小鸟,我的脊背就愈发发凉,一种无形的恐惧正爬上了我的肩膀。
我努力地镇静下来,花了好久,才让身体恢复原来的感觉,双手也不是那么颤抖了。
慢慢地转过身去,才记起少女也像我一样,无力地依靠在门旁,双眼发白又空洞,像一根柔软又弱小无比的稻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