殒身

自白：接下来是三位杀人罪犯的自白。

1 “陌生的时代里，杀人变心都正常。”　

　我是政法大学美术系的，毕业之后，许多老师要我做展览，可是我拒绝了。为什么？你一定会说是我太傲气，是我太想当一个自由画家。不不不，年轻人，是因为我没钱啊。颜料，画室，宣传，一切的起步都是钱。有人跟随你，尊重你，仰慕你，维护你，大多数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站队。说到底啊，年轻就是一个贬义词。快速来钱的方法都写在刑法里，我当然也修过法律了。贩卖毒品，如果顺利就能让你的人生加上初始资金1000万的作弊器。我？我当然一开始顺利了，不然我也不会是G市的慈善大家了。

　慈善慈善，有钱了，有富余的钱去买心安了，那人才能慈眉善目。画家为了艺术献身去贩毒，居然还渴望养老还乡，听听就让人恨得牙痒痒。你问我有没有夫人？只有爱人。一开始是我单方面爱慕她，后来在一起很多年，但是没有结婚，不算实际上的夫人吧。我还是穷小子的时候，给她许下许多诺言，后来也都一一实现。在枪口浪尖讨生活，自然是生死抛外的，但是依然渴望回家能有一盏暖灯，一口热汤。

　和她在一起的每个瞬间，都像是在挑战梦境的长短。只要是在梦里，就可以放肆奔跑，拼命傻笑，可以不分日夜地纵情欲海。但是离开她我就会醒来，醒来面对冰冷的床铺和思考一堆解决不完的烂事，徘徊在无望的街头，她是我避难逃险的最佳场所，也是我最不会考虑的结婚人选。梦做的太长，就不会美好了。如果一睡不起，就与漫长的死亡没有任何区别。
　
　我爱她，我也许爱她，也许贪恋的只是她给我的安心，我接受她的欺骗和举报，是因为我知道，我们根本不会有结局。说什么凄风冷雨去烘托气氛，不过是爱的人变了心。什么狗屁来日方长，天各一方都会重逢，大多数的人只会各自狼狈地分道扬镳。

2 “如果你真的爱我，那我也爱你。”

　　姐姐，下一站去哪里呀？现在这个点，还有没有车回家呢？下雨了，我送你一把伞吧，还是说，送一个我给你更好呢。鸭子？别说得那么难听啊，我们的职业可是风月抚慰人。不管你在遇到我之前为了谁哭泣多少回，我都会让你重新想起来，你自己到底有多美。收入？那自然是越帅的，活越好的更加受欢迎了。我的活儿不上不下吧，长得还符合年轻小白脸的标准的。如果不知道下一站在哪里，就在我这里停留一晚吧。就算是他又欺骗了你，也不过是人生摆拍一场戏而已，不用太在乎。

　抽烟吗？外面的雨可真大，抽根烟能暖和暖和身子。不过，我听到你刚问我隔壁屋的那个人。对，对，就是那个贩毒的画家。他在我们这可出名了。如果他心情好，在放风出去的时候还会给我们画画。他送了我一副，画得那可真真的好，哪怕是即兴的素描，也比我画上几年的都要好。你说他为什么不杀了那个女人么？什么？那个女人是谁？你刚不是问了他吗？就是那个举报他，让他坐牢的夫人啊。

　不然他那么聪明懂法的人，怎么会折在这里。啊，我不是说法律多漏洞啊，我们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光辉永不灭！不过爱的女人么，总是让人格外心痒又心碎。我以前有许多客户，有些个对我可好了，挥金如土，花样也多得很。但是我一点也不喜欢她们，我只把她们当做工作上必须完成的，一个个枯燥的ppt文件。物化女性我可没有啊，对于她们，我不也是个任由她们摆弄的玩物呗。

　但是我么，以前也有喜欢的女人。鸭子也有真爱，说起来都笑掉大牙哟。其实，小时候就认识了，她家不太富有，但是人是真的很有能力。我把赚的钱都给她当学费了，她考了大学又考了研究生，现在读博士生，厉害吧，特别会读书。她有一次因为背了一个许多年的旧包，有个破烂的划痕，被一个有公主病的舍友嘲笑了，我听了第二天就立刻给她买了一个顶级的名牌包，说是我年终奖赚的。她觉得不好意思，但是我一直坚持，她也就收下了。她一直以为我是正经工作，是什么部门经理。其实哪里是啊，我一直不敢告诉她，怕她对我有不好的感觉。在一起就不奢望了，当个分享生活细节的朋友就挺好了。
　
　　告白是不可能的，就是有点可惜不能再送她好东西了，我存了好些钱，想带她去看海的呢。我还记得，我进来的那一天，给她发的最后一条短信是说：对不起，以后不能再给你买包了。

3“人何苦为难自己，于是穷人只能为难穷人。”

　去去去，又是什么骗人的访谈？南方市报的记者，我们这些死刑犯有什么好问的？杀人，犯法，坐牢，现在在等死，说完了，满意了吧？快走吧走吧。说什么？五分钟一百块啊，那行啊，就只问五分钟。

听到了听到了，你刚问的那两个人，我都略有耳闻。那个画家是被女人耽误了，不过就算不耽误，那个人也活不长了，毒品是什么好东西吗？那是灭人骨头的玩意儿！那个鸭子？说是说鸭子，谁知道他还是不是个兔子呢？哎哎，这个不能写在报纸上啊，影响小朋友们思想，删掉删掉。那个鸭子进来的时候，哭得那是一个惨，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不过后来仔细问了问，他是因为过失杀人进来的。女人们里也有特狠的角色，好像是一个四十岁的财神奶奶知道了他拿她的钱，去接济另一个小丫头片子，还买了名牌包，那可是怒气腾腾地涨啊，带了几个人去人家小姑娘校门口堵，校门口不行就去家门口堵，恨不得闹得全世界都知道，她包养的小白脸出了轨。其实哪是包养呢？鸭子本来接的客人就多，她以为自己是哪一位？出轨更是无稽之谈，最多就是把鸭子钱花了，花给了别的女人，让她气得恨不得把那个年轻小姑娘撕碎。

后来鸭子也混不下去了，就去找财神奶奶理论，理论来理论去，就动了刀子。刀剑不长眼，加上那女的家里有点背景，就这么糊里糊涂地搭上了一辈子。那个小姑娘估计还不知道，可能只觉得自己被别人误会是小三很冤枉，她哪知道，那鸭子是真心想和她在一起，给她花钱买喜欢的呢。

我啊？我是没啥好说的，穷人一个，我一辈子兢兢业业，从来不敢大呼小叫，别人占我便宜我也只是觉得吃亏是福，后来我婆娘病了，工地拖欠了我一年的工资还迟迟没到账，我去拿的时候，老板说只能先给一半，另一半要过完清明节才给，我说行，只要有就行，医院等着用钱，能有多少是多少，老板说，编啥也别编生病了啊，我不吃这一套，不是我不想给你，新政策新成本，我的生意也不好做。我没时间去解释，我慌里慌张地抱着一包现金就下楼打车，下了车之后跑向医院急救室，可就算我那么努力地赶过去，也没赶上最后一面。

我婆娘可还怀着孕呢，产检的时候医生说很大可能是个大胖小子。一包现金，五千块，两条人命。我不是过失杀人，我是故意杀人。我父母死得早，自己做苦力，死工资攒了钱，终于娶上隔壁村的小花当媳妇，借钱建了小二层楼，想着做完这一年的工程，就带着小花回家养胎，好好带孩子，然后看小孩子放牛，吹泡泡，耍皮筋玩，在漫山遍野里的野花丛里打滚，闻好闻的青草香，再回家煮上鲜嫩的肘子，大口地吃肉，身边有媳妇孩子热炕头。
　　
我的家没了，我的目的地就没了，那么在哪儿都可以是终点。
归根结底，死不过就是人碎齑粉，骨化飞尘，但是这不是我认为的终点。说是什么也无用了，现在，此时此刻，我的终点就在这了。
我的路也已经走到尽头了，我也不后悔。

————————————《殒身：访谈死刑犯自白记录：》——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