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前一株广玉兰
总觉书房单调,古朴的檀木看多了便甚是疲乏,我没有古人刻苦学习而连家中花园里的美景都无暇顾及的志趣,总是要大肆欣赏一下窗前的广玉兰。
夏日的广玉兰是活生生的。正襟危坐,目光透窗,我与广玉兰大约只相距两米啊。眼前一片深绿,在二楼这个位置,能看到广玉兰繁茂的枝叶四处伸展,但却只有几只是朝下弯着腰的,大多都蓬勃地向上钻,而且它是一直在钻的,我似能看见树枝卯足了劲儿,长出坚硬的刺,向上钻,不停钻,钻破一层层风的包围。她与天定是如高山流水般的。也罢,每当窥见圣人歌咏扶风垂腰的柳树时总有一种鄙夷,约是这广玉兰使然。远望它,只觉色彩之美,近一些的有一种青黑色,我爱用“黛”尊敬地赞美这些女王;簇拥在“黛”四周的忠臣,一定是忠诚极了,才能有这样的深绿,我爱用“茏”赞赏地称呼他们;左边拥护着“茏”的士兵似乎总比右边的热诚、稳重些,若说右边的一些是葱绿,那么左边的则是一种深邃的幽绿,因此我爱肯定地赋予左边的士兵们“青”,而右边的便只能落到“葱”的美名了。阳光在右斜上方毫不吝啬地投下光芒时,“茏”“青”“葱”便各识相地退下,独留“黛”沐浴神圣之光。我曾试图用水彩将这独特的皇室风光记录,却连描摹三分神色也做不到,确实,这种美是“不堪持赠君”的,“只可自怡悦”啊。有几次,兴致盎然时,头突然贴在了窗上,果然得以窥见别样景致。原只见树叶之繁,便以为树之大,这一俯视突觉一丝渺小,我以为是这株广玉兰的树干实在是太细了,一下子竟想到了豆芽,那一捻发丝般粗细的身子顶着一顶金黄贝雷帽般的样子真是有够可笑的。奈何我偏爱吃豆芽呢!一丝丝的竖状条纹顺着底部向上伸展,偶尔伸个懒腰的曲线也被刻在了树上,与西装笔挺的绅士配合,倒是别有一种抽象美。上头一块块凸起的、盘曲的树瘤,似是妙龄女子害羞地用指尖卷起了发丝,总觉增添了一丝层次感。因而每想起西湖边那颗满身缠绕着灯丝,晚上发出妖艳奇诡的光的广玉兰时,便顿生一种厌恶和惋惜。
春日开花时,窗前这一株开的是白玉兰,但若有人说它洁白无瑕,我确是不大同意的,白里总透着一点鹅黄,完全展露笑颜后,鹅黄的花蕊便也能争几眼赞许的目光,花末而有一抹绿意托着花瓣。不过,当暮春,落英缤纷时,它确是纯白的世界,我常私以为这是窦娥的寄托,要为一些人沉冤昭雪,也总要让一些人和解。这个时节,姑奶奶的爱人离世了,来家里想要回乡下的桌椅,可爷爷当初代替保管后见自家搬到小区了,它们也无用,就随意放置在一个以前租的房子了,至今也没了踪影,可她对桌椅毕竟是有感情的,爷爷只好抵赖根本没有拿到桌椅,姑奶奶自是不信,可爷爷口才好,两人直吵到楼道,依然不休止——那时我总以为爷爷有些不讲理,可毕竟他也没法子,放不下颜面,也就或许这是处理这样现实的问题的唯一办法——我插不上嘴,只好回书房假装不知,偶然看看外面的广玉兰,黄昏时,它的背影有些落寞,怎么看都觉得像羞愧无措地低着头一样。不久,我又觉着它似乎恢复了往常的生机。姑奶奶下楼了,我听得他似乎要与爷爷断绝亲戚关系,互不往来,又一阵脚步声,应是爷爷也下楼了,从楼上透过窗户向下望,玉兰树树干宛然粗大了许多,爷爷扶着腿脚不便的姑奶奶,奶奶、母亲、父亲也下楼了……下个夏至,馄饨又一起吃起来了。
愿捡一片落叶,报秋天以情怀。这一看才发现墨绿的光鲜背后,是褐色的、如蒲公英般的绒毛,那一圈如刺般的锯齿,实则也并不怎么将人刮伤。因此,无论在何处,无论我看到的玉兰有多么粗壮、茂盛。我也总知道这是一种强装,温柔是内秀的,或许西楚霸王项羽对虞姬的一份柔情可以解释几分,毕竟玉兰也是有和松果相似的果实的,尖锐细长,有些霸王征战时的威武、高冷。
冬日,这边不大下雪,只是广玉兰的叶子会变得干涩一些,大概因为冷,蜷缩着叶边,一株上,少了点生机,诗意倒也盎然。休息时,我也爱缩着身子,钻进被窝,捧杯热饮,读一本闲书,看看窗外,感慨万千,不时吟上一句“叶的离去,是风的追求,还是树的不挽留,还是心……”我想,冬日的玉兰是最能带来宁静和陪伴的。
黑夜总很静谧,可我却最喜风雨交加的黑夜。风声呜呼、雷鸣惊闪、雨珠拍打在窗沿上,那么就要卷起珠帘了,不为看簪花的苏轼醉酒扶归的样子,爱看广玉兰在风中伫立,树冠任凭风的肆虐,可树干确是岿然不动。难以想象玉兰花竟有如此智慧,表面向天公屈服,实则暗藏锋芒,等待晴天时更耀眼地登场。翌日醒来,玉兰树又高了几分……
住到小区七年,无论房子如何变得老旧了,却是无半分憧憬栽种各种富贵花的别墅,因为总觉得有不少的感情和思想的转变在这里上演过或许应说继续上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