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深处是我的父亲,一位沉默寡言,一位善于掩藏的人,尤其是掩藏爱意。
小时候,父亲的爱意是自行车的后座。我在车的这头,父亲在那头。
正是阳春三月,草长莺飞之时,小区里的玉兰好似盛开着清香,一抹似有如无,一抹惹人喜爱的清香。那年我四岁,父亲总是板着脸,在我的心里,父亲是不可违抗的存在。实话说,我有点怕他。小孩子总是天真活泼的,我跟母亲说我想学自行车,而母亲却让我的父亲来教我。顿时,我有点想放弃了。
教学在我的一顿磨增中还是开始了。怀着紧张的心,我坐了上去。而父亲就在我的身旁,替我把着自行车,静默地看着我。我开始踩踏板,可却因为重心不 稳,摔了下来,一股火辣辣的痛感蔓延至全身。我以为的,像母亲一样的安慰的话语,却没到来,真正传入我耳朵里的,只是一句于当时的我而言,冷冰水的活语。“再来,保持好重心,目视前方,不重害怕。”明明马上就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几乎是瞬间,就被收了回去。
我开始让自己镇定下来,再次坐上自行车,父亲的短短几个字像是有魔力一般萦绕在耳旁。“保持好重心,目视前方,不要害怕。”我又一次踩上了踏板,尝试着控制重心。“咦,好像有感觉了!”我急于与父亲分享这喜悦,一回头,目光所及处是我的父亲。他宽厚的手,正扶着我自行车的后座。看着他躬着的身子,又看看刚刚骑行的距离,温暖的感觉说一点点贯穿全身。是太阳升起来吗?好像是吧。
长大后,父亲的爱意是筷子头。我在桌的这头,父亲在那头。
每每一进厨房,看见那整齐放着的筷子头,时间就会诱引着我回到那段挨敲的时光。谈不上有多美好,但留在记忆中作为珍藏足矣。黄昏是一天中最有烟火味的时候。下班的人都急着往家赶,街道上车水马龙,鸣笛声此起彼伏,透露出一种嘈杂的热闹。我们家也总是在这时开饭。
父亲总坐在我的对面。餐桌的闲聊对象,仿佛只有我与我的母亲。“呀——”我吃痛一叫,捂住我的额头,回过头来茫然地看着父亲。而他正凝视着我,一动也不动,我被他的目光盯得有些发怵,他却只是毫无感情地说:“夹菜把筷子弄干净再夹。”类似的情况还有很多,“吃饭不要吧唧嘴”“坐端正吃饭,不要歪起坐”。六七岁的我也正是在这被筷子头敲的声音中,在父亲算不上温和的言语中,成长着。可也正正是那严肃简洁的话,引导着我的成长方向。
后来啊,父亲的爱是迷蒙的身影,我在街的这边,父亲在那边。
夜色如墨,一点点地将校园浸染。刚响过的铃声,在这寂静的校园内,好若还有余音在回响。走出校门,只觉外面的光,晃眼得有些过分。我在一片白色车灯中寻找着父亲的身影。顺着路,走一步看几眼。“父亲呢,那辆车是吗?”那辆白色轿车在一个灯光昏暗处,看得不太真切,它也没有开车灯,只是安静地、沉默地停留在一旁。我朝那辆车走去,透过玻璃窗,我好像看见一个略微有些瘦小的身影,我有点犹疑了,毕竟我心中的父亲一直是高大伟岸的,哪里能有这个身影般瘦小。可渐渐地越靠越近,我才惊觉这就是我的父亲。或许是震惊吧,我的心中竟酸酸的。坐上车,我才回味过来,哪有人生来高大,疲惫时刻人皆有之。
而现在,父亲的爱是微弱的光。我在这边,父亲在我身边。
他的爱不似母亲般热烈,灼热我的心,他像一束光,只是静静地照亮着我的生活。可他的爱意太不容易直接感受到,他总是将他的爱揉碎,藏在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回首往事,一帧帧地,仔细、慢慢地回想总会讶异,原来父亲竟是将爱藏在了这。而那发现爱意之后的心,也总是胀胀的,像裹着酸粉的蜜糖。父亲啊,你那微弱的光会一直亮着的,对吗?
冗长的黑夜中,一位女孩借着微弱的光,一点一点地挪动着脚步,她正带着光,向远方,向她的未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