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

　　江湖

　　

　　（一）

　　

　　

　　没人的地方才有江湖。

　　

　　

　　

　　

　　

　　（二）

　　

　　

　　江湖传言称武林盟主死在了一次比武上，当场毙命，可传言里没说盟主死在何年何月何日于何地，也没给个有关比武另一方的提示，听着确是个传言，竟也流传了这么多年。于是，传言更确定了传言的身份，讲出来大伙儿也都当个笑话听听，无聊的时候解个闷儿，出现最多的时候是颓废不思进取沉迷赌场妓院的江湖后生用来进行自我安慰，他娘的武林盟主都被人打死了，还混个狗屁江湖，混下去迟早也是个死，及早行乐才是聪明人该干的事儿。接下来的动作无非是钻入一口叫着一个大爷的美人儿的怀抱里，翻云覆雨自是不必多说，或者把面前仅剩的几两碎银全给推出去押在左手边，一气呵成不带丝毫迟疑。

　　

　　

　　说来也是奇怪，近些年头江湖上常常无事，至多是谁家又和谁家有了祖师爷传承正统的争论，说到底，争论的那几家门派压根和祖师爷扯不上什么说得出口的关系，或是曾经门上有人当过祖师爷家里的差役打杂一类下人的，或是曾受祖师爷临时起兴指点一二的杂耍人家。口中说着江湖的，不是招摇拐骗混吃混喝，也离沦落街头排队等着进丐帮的差不了多远。江湖，老掉牙的说辞，现在都是大爷的天下，朝堂上坐着的都是在天下排得上名号的大爷，量是你那几大门派的当家人从深山老林里出来，也轮不到你们插话。坐在酒馆中间那张亮堂的八仙桌上，一身绸缎的王员外向店里的食客高声说着。店小二目不转睛地盯着王员外，随时等着他的指示调遣，王员外王大爷出手阔绰，自己今天或许能捞上不少好处。城里的人都知道王员外的大名，想当年王员外还不是王员外的时候，有个出落得喜人的女儿，容貌自是谈不上倾国倾城，却比怡红院里的头牌好得三四条街。有意思的是，某年宫里的张公公出来给赵大爷办事儿，恰巧就看上了王员外的女儿，更有意思的是，这王员外也真把女儿送到了张公公的府里，再后来，王员外就成了现在的王员外。那张公公可是赵大爷眼前儿的红人，头上的乌纱帽一顶接着一顶，净是有油水儿的活儿，有钱不必说，府里还养着数不清的侍女歌舞伎。

　　

　　

　　说起那张公公，他原来的主子可不是赵大爷，那年宫里出了大事，龙椅上的屁股换了人，可旁边站着的还是张公公，坊间都说张公公有天下一流的功夫，可谁也说不出是什么样一流的功夫，师承何人，归着哪家门派，谁也说不清，那就算是传言了，祖宗早就说了，传言不可信。不过，还有另一个关于张公公的传言，说他把原来主子的女儿悄悄从宫里悄悄送了出来，而他那主子一大家子人都死在了赵大爷的刀下。好在赵大爷不傻，知道那是传言，所以留着张公公，现在倒也成了他的心腹。平时有点儿啥事儿，都吩咐张公公去办，每回都办得让人心里舒服，久了久了，赵大爷有时候也把张公公当成知心人来看。前阵子赵大爷看厌了宫里那些个妃子宫女，打发张公公去给他再找一批新的来，换成别人，估计不得三四个月百十万银子办不来，可他张公公不一样，没出三天，宫里全成了些新面孔，赵大爷可真是高兴到不行了，朝政什么的都交给了丞相，自顾自地在花园里和那些妃子宫女寻欢作乐。

　　

　　

　　没人知道赵大爷的来历，只知道那年宫里有个从漠外来的人，觉得做皇帝不错，就把原来的皇帝杀了，自己坐上了龙椅。百官大臣们倒也有忠贞不二的，现在也都去了没人的地方，估计是和主子继续做君臣了。剩下的，无非是上有老，下有小，求大爷饶命活下来的那些人，说白了，主子是谁和他们没多大关系，能捞油水儿，能做人上人到死就够了，给谁当奴才也是当奴才，无差没别的。赵大爷上朝没做啥好事儿，也没做啥坏事儿，靠那帮大臣治理国家也没太大问题，反正也没人杀得了他，整天找妃子宫女做些快活的事情。隔着厚墙的宫里的那些麻烦事，也没影响墙外面百姓的生活，日子以前怎么过现在还是怎么过，一切早就安排好了，上个皇帝和这个皇帝哪个好？没人知道，就连那些喜欢空谈国事的人都说不上来，何况这些大字识不了几个的穷百姓。王员外招呼店小二上了三两牛肉，一坛白汾后，对着店里的人继续说着，“当今的皇上，和前朝的皇上没什么区别，咱们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有变化吗？何况，两个皇上连身边的红人都一模一样，百官大臣有几个不是前朝的。说到底啊，各位好吃好喝才是最要紧的事儿。”王员外说完喝了几口老白汾，夹着牛肉吃着。有不识相的打趣道，“你王员外可今时不同往日啊！待在张公公府里的女儿过得怎么样啊？”说罢店里的人都大笑起来，连店小二都毫不掩饰地笑了起来。王员外却还自顾自地嚼着牛肉，抬眼看着大笑的众人，丝毫没点儿生气的样子，众人自觉没趣，也慢慢散了去。吃好喝足后的王员外把店小二招呼过来，问“好笑嘛？”，店小二不敢应声，唯唯诺诺说不出来，“没事儿，笑就笑吧，来，这是给你的赏钱。”接着踱步走出店门，朝着怡红院走了过去，小二追在后面一口一个“大爷慢走”叫着送到了门外。

　　

　　

　　

　　

　　

　　（三）

　　

　　

　　五年前的八月十五中秋月圆时分，江湖上人人尊敬的武林盟主白大侠在自家花园里和妻儿一同赏月，月色朦胧，惹人出神。此时的白大侠全然不知门外来了不速之客，当他察觉的时候，家里的护卫已死得差不多了，来人正是漠外的赵大爷。两人照面后，白大侠失去往日神气，眼里流露出的尽是悲哀，先开口打破僵局的还是白大侠的儿子。“爹，他是谁啊？”稚嫩的童声一下子把白大侠拉回了现实，他没有回答儿子的问题，却说道，“让我的妻儿离去。”赵大爷并不理会他，转身向小公子走过去，说道，“我是你的伯伯，自己去玩吧，我和你的爹娘有些事情要谈。”小公子看着自己的爹娘，愣着不知道该不该走。白大侠透着疲惫却也有着一丝感激地向儿子说道“走！让许伯伯带你走！”而后那姓许的人抱起小公子便走，在场的人都不多说话，仿佛已知道了结局一样。静谧再次被打破，“此次从大漠而来，师兄辛苦了。”白大侠向着赵大爷说道，语中带着复杂的情绪，往日回忆渐渐浮现开来，他不曾想到相见是今日这样的场景，也是时候了。赵大爷倒显得平静多了，不急不缓地回道，“辛苦谈不上，不过，也到时候了。师弟，今日便了结吧。”语罢，从肩上拿下那把冷光闪现的剑，等着眼前人的反应。

　　

　　

　　“我常常想起以前师父的教诲，不知师兄是否还记得呢？那次师父看完咱们的推演后，便让咱们下山去，还说以后再也别回去了。我后来派人上山拜访师父，回来那人却说师父死于非命，想着天下能取师父性命的人没有几个，与师父有恩怨的更是屈指可数。后来我才想明白了，师父果真说得没错，师兄还是想做天下第一人呐。倘若师兄对我这武林盟主的椅子有兴趣，我自当双手奉送，可听说漠外的赵大爷在江湖上找绝顶高手比武，那些高手却近不得赵大爷的身。看来师兄的心思不在我这椅子上啊。师父的仇，我自当该找师兄来报，只是小儿尚小，想着迟缓几年也不算晚，不想师兄先来了。”白大侠不接招，自顾自地说着。“师弟自当尽力，来吧。”说完也取来自己那把寒光凛凛的剑，于白府花园中庭之上，白大侠同赵大爷手中持着剑，却一动不动。片刻后，白大侠连同众人倒在了院中。而后，一把大火将白府烧成了灰烬。

　　

　　

　　赵大爷离开固安城后，原打算要找到白大侠的小公子，斩草除根，后来一想，何必呢。自己没后人，虽不怕冤冤相报，却也怕日后在那地方与师父师弟相见不好交代。去什么地方呢？赵大爷不知道，他只想着杀尽天下好手，自己就是江湖上唯一的高手了，可是此刻目的达到，心里却并不快活。看来果真如师父所言，自己得到的并不是江湖，而是杀人的快感和痛苦。

　　

　　

　　去热闹的地方。当年师兄弟在山上拜师父学艺的时候，想得尽是些山下繁华热闹的景象，可今日种种却不如我意，去热闹的地方，暂且埋去心中烦闷，偷偷快活。赵大爷来到怡红院的门前，门口的姑娘花枝招展，老鸨眼看气度不凡的赵大爷站在门前，赶紧拉着他一口一个大爷叫着拉进了门里，“大爷看上我们哪个姑娘了？随便挑，想挑哪个就挑哪个？”老鸨自有老鸨的模样，赵大爷看着眼前的姑娘们，内心与脸上没有丝毫波澜。老鸨似有察觉，媚笑着说，“大爷好眼光，来啊，把大爷带到翠花的房里。”没等打杂的过来，赵大爷转身出门而去，身后老鸨和一种花枝招展的姑娘各色声调叫着“大爷别走”，可他还是走进了怡红院对面的酒馆里。坐在酒馆中间那张亮堂的八仙桌上，一袭白衣的赵大爷看着店里的食客。店小二赶紧凑过来，询问着大爷要喝点儿什么吃点儿什么，赵大爷还是看着店里的食客，说，“给这店里的人把你们最好的酒都上上来。”做账的掌柜听言乐开了花，赶忙从账桌后跑出来，打听赵大爷的家长里短，所为何来，所为何去，赵大爷倒也耐心，一一编造着回答了酒馆掌柜的聒噪。

　　

　　

　　店内的食客把目光都聚在这出手不凡的大爷身上，低声讨论关于赵大爷刚刚说出来的种种，赵大爷问着掌柜，“可知道这江湖上的事情？”掌柜想着自己天天听南来北往的客人的谈论，不曾踏入江湖半步，却也知晓一二，应声答道，“大爷想知道什么，我自当奉告。”赵大爷笑道，“那你可知道当今的武林盟主和谁相交最好？”掌柜细细思量，答道，“那白大侠与当今皇上相交是最好的。”“哦。还有这么一回事。”说完赵大爷便起身而去，留下满屋子的人发呆。掌柜眼看这位大爷远去，说道，“怪事。”店小二悄悄来到掌柜身旁，与掌柜耳语几句后，酒馆还是原先酒馆的样子，赵大爷好像没来过一样。

　　

　　

　　

　　

　　

　　（四）

　　

　　

　　赵大爷在晚上杀入皇宫，宫内上下大乱，眼看着刺客即将杀到皇帝所在的殿内，张公公还想着誓死保护皇上，却不想皇帝在看到来人与大内侍卫激战后还毫发无损，内心已有一二。他低声对身边的张公公说，“此人就是漠外的赵无，白大侠的师兄，青山道人的徒弟，快，把公主送出去，一定要把公主送出去。”张公公心中虽有答案却也问道，“那皇上？”“昔日白大侠与我交谈，说赵无这人一旦想做什么事情，没人拦得住，走，快走。”“皇上多保重，奴才定当保护公主到达安全之处。”张公公快步离去，皇上往门外走去，拦住赵无，说，“想必漠外的赵无赵大爷回来了，来路遥遥，一路可是辛苦吧。”“不必多说，你已知我来意。”说罢，皇上倒在殿前。

　　

　　

　　杀戮过后，赵大爷坐在龙椅上，觉得天下也不错，何必去找什么江湖呢。佳丽三千，歌舞升平，也算是快活。赵大爷处理了几年朝政，依着前朝的种种，循规蹈矩，渐觉天下无趣了，便彻底把朝政丢给了那一众大臣，自顾取乐。至于张公公，把公主送到许大侠那里后便回到了宫里，凭着他那一流功夫，博得赵大爷的欣赏，继续做着他一直做的事情。

　　

　　

　　想必张公公是不曾忘记，那年青山道人从山下把自己带到山里，把毕生绝学都传给了他，后来，赵无果然如青山道人所言一样，滋生杀意，还好张公公及时被青山道人送下山去，为的是让他能把江湖保存下去。赵无一生所寻找的，曾是师父口中的江湖，却终生不得。再后来，看似他渐渐忘却了这件事，其实只是成了疯魔。不必多说的是，某一日赵大爷赵无死在了宫里的御花园，死前仰天大笑，喊着江湖二字。

　　

　　

　　张公公后来从宫里走了，江湖上没有关于他的传言。却有人说，昔日的武林盟主白大侠白乙和漠外的赵大爷赵无是师兄弟，师父是云游四海的青山道人，师兄弟有一天在练功时谈起江湖，起了争执，找青山道人去评理，青山道人也没说谁对谁错，只说了一句，没人的地方才有江湖。再后来，青山道人某日夜里把白乙叫起来，告诉他，江湖与人，不可同存。却不想赵无也悄悄偷听着，听到师父的话就站出来说，江湖在人，人在即江湖。青山道人听后无话，让两师兄弟比试一场，就把他们赶下山去了。

　　

　　

　　传言毕竟是传言，见过师徒三人的只有张公公一人了，可惜，张公公不知何处。

　　

　　

　　关于江湖，没人见过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