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环

　　有时候觉得自己太过于悲观，总因为小事情而烦躁、生气，比如当我在便签码字找不到上面那个顿号的时候，我会很想哭。
　　腹部像有白色的树枝生根发芽，尖刺在难过时会猛的向上生长，闪着银色的光直捣胸口，在长夜中化为几声闷痛的鼓点。
　　
　　大概这是一种病。
　　
　　前段时间申请了和山区小朋友通信的名额，其实说起来还蛮方便，只需要电子扫描上传信纸，其他部门的志愿者们会分派发放信件。
　　这个通信是有时间限制的，必须在七天内回信。
　　开心的时候我会立刻回信，因为有的可写。这半年我听小姑娘讲家里重男轻女，讲弟弟跋扈打人，写父母偏心，也写自己成绩上游，但也会偶尔失利，我太理解被各种人掌控或者变成别人咂舌津津乐道谈资的滋味儿，所以我太想拯救她，提笔写下些什么东西。
　　咨询老师说，可能小朋友写的信会有夸大成分的情况在，要乐观积极解决问题。所以我把义愤填膺的话划去，重新再写，可能这只是当下时刻你所认为的偏心，细想种种细节，是否父母只是惩罚你却放纵他呢？
　　
　　小姑娘说不是。
　　
　　于是我说不同年龄段的教育方式会有所不同，父母对弟弟的好也是我们不记事时等值的爱，只是当下时刻我们感受的不公，要相信父母都爱孩子。最后继续大谈学习是如何如何重要，强调一以贯之的努力和不懈怠的人生。
　　
　　不自觉松了一口气，但一瞬间悲哀涌上来。
　　不是因对方身处困境的感同身受，而是忽然发觉自己开始成为自己所讨厌的调解者，试图弱化矛盾，试图维护关系，像蜘蛛网上挣扎的黑色甲虫，拥有触角但却迫于处境，在密密麻麻弱小的规则面前嘲哳，听难听的话语。
　　像过去长辈劝解我时那样。
　　
　　在这之前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治愈师，虽然有时候显得很非主流，（比如我总说人活着就是为了赠予爱和得到爱，这是个闭环，缺失哪一方都会失去快乐）但好在我共情能力强到像个圣母，偶尔先他人忧而忧，偶尔以他人乐而乐，更有时哀而不幸，怒其不争。
　　
　　大抵我是善良的，我想分给小朋友更多的快乐，在贫瘠的土地上，在匮乏物质之时有更多精神力量，应当也算是一种救赎。当然，如果只问结果，我想我能得此桂冠。我会一时兴起在二手平台上每个月挂一份免费的卫生巾，试图拯救月经贫困的千万万分之一；也会在朋友难过时安慰彼此希望化解情感的坚冰，偶尔记得朋友的生日弥补自己的遗憾，为他人而撑伞；会为了救一只两百块的小猫哭两滴鳄鱼的眼泪；也会在抽象和丑恶思维的短视频底下声嘶呐喊。
　　
　　但无济于事。
　　
　　有时候又只觉得自己虚伪，亿万贫困家庭下真的会有买得起智能手机的小孩吗？还是幻想中的极落后地区可以收到电子打印的信件？又或是这只长得漂亮的小猫不会到个好去处？亦或是那些引导对立的都是真正的反动派？
　　我的自尊心像蛇皮，像篝火击打出门的星点，像贫瘠土地开出的裂纹，一丝露水便能痊愈，一束炙热就打回原形。
　　
　　我总以为我在发散我的善意，因为见过光，所以才想成为光。
　　但当就业的压力滚滚扑向我，七天内回信的ddl被提示，屋子杂乱，马克笔散落一地，垃圾袋撕裂后发酵的厨余垃圾如我溃败又虚伪的人生。随之而来的就是崩溃，明明无所事事却又在崩溃着的我如何能谱写瑰丽辞藻的诗篇，难过自己写不出来像以往明快的信件，更痛恨以有心出发但无能为力的桎梏感。
　　总思考自己算不算得救世主，事实上却是她拯救了你。
　　
　　小姑娘和我说，姐姐，你寄来的信很厚，足足有五页纸；姐姐，这张照片是你家的小猫吗？它叫什么名字？姐姐，你寄来的图片竟然是西瓜，快把我的口水都馋的流下来啦；姐姐，我也养过小狗，可惜后来…；姐姐，这是我画给你的风景画……
　　
　　在某个瞬间，我突然就懂了教师资格考试里有道题目讲，教育具有长期性和滞后性。
　　从年少求学开始，与人生成长轨迹交接，如此闭环但又不断延伸。这个球体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而我们只走πd。
　　我的意思是，或许谈恋爱时候意识不到什么，看《消失的她》也只觉得是一部禁赌电影，而后生活中那些与伴侣矛盾的瞬间突然就懂了《氓》的意义；二当升学考公时才懂得《范进中举》，就业压力扑向自己时才体会到《孔乙己》。
　　
　　我总在闭环中。
　　
　　而教育如此向我灌输思想，如同年少求学或是从生活中汲取经验时就将子弹上膛，在多年以后，闭环越来越大接近阙值，在某一瞬间醍醐灌顶，眉心隐隐作痛。
　　
　　那是子弹命中的瞬间。
　　
　　只恨自己才疏学浅，未能解其意。就像熟烂于心的古诗文，在前段时间经过一条纯净的小溪流，才觉“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是太美的意境。
　　
　　而闭环又不仅仅只是教育，比如三年前在文综试卷上写下“优势是：此地具有丰富而廉价的劳动力”时，我从未想过廉价劳动力竟代指多年后的自己。
　　该如何生活、怎样生活又成了我必须面对的课题。
　　好像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洋洋洒洒随心写了大半，不过是日常累积的小事所想。ddl的信已经写了三分之一，还要调整情绪多分享些正能量才好。
　　或许伟大也是平凡累积而成的吧。
　　
　　小姑娘上封信的结尾写：
　　“今年是2023年，明年是2024年，距离下次过年还有很长时间！还早着呢！时间过得真快呀，马上就六年级了，祝小唯姐姐天天开心得！”
　　
　　恍惚间好像看到十几岁的我在书桌下写着整齐的方块字，一笔一划没有连笔，信的结尾我写：
　　“时间过得真快呀，转眼又是一年，春风吹绿了柳梢，新的一年也祝姐姐开开心心，新年快乐！”
　　回过神来，只觉得用文字形容我的感受未免有些庸俗。
　　
　　
　　我还在寻找闭环的路上，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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