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风骤雨急,海棠便落了满院,水珠自墨色枝梢滚落,衬得新绽的花骨朵娇艳欲滴。
自青瓦白墙间转出一位蒙纱女子,身形清瘦,笑语盈盈,缓步上街。将军回京的消息是新得的,百姓夹道相迎,街上人声鼎沸,两道楼阁上尽是瞻仰将军风采的人。瞬而城门大开,迎进一支持枪鹄立的队伍来,前首高头大马坐的是神采奕奕的将军,两侧是随行副官。
她瞧了几眼,忽然眼睛一亮,用绣着海棠手帕裹着枇杷瞅准方向掷了上去,正巧进人怀中,鞍上人一愣,看见帕子上图案忽而展颜一笑,将帕子裹好枇杷收进怀里。
他下意识抬眼在人群中找寻那抹身影,女子却早早逃走,身形隐匿在人群中。
院里凤尾竹奏出簌簌风声,刚回院没多久,女子便听到前堂有客来访,借着屏风遮挡偷瞧几眼,正巧四目相对,不觉面染彤霞。她缩了缩脑袋,将身子藏进屏风,再一路匆忙返回后院。
她见到后院里的秋千坐上去晃荡,全然忘却钗裙摇坠,云鬓微乱,荡秋千惬意悠然,让她不知想到什么,眼带笑意。伴随着沉稳的脚步声,她忽然瞧见有人往自己这边走来,看见张熟悉的脸,慌张从秋千上下来,却不慎跌倒,来人打算扶住她,却被她堪堪躲过,混乱间一支海棠发簪掉落到来人的袖子里。
她小跑几步又忍不住回头瞧人,借着轻嗅青梅的片刻,不巧撞进一双星辰般的眼眸里,海棠映上耳尖,这才匆匆离开。
他拾起发簪,用袖口仔细擦去簪身上的灰尘,与帕子一同收好,抬头看向女子离去的方向,语气温柔:“棠棠。”
几月后,朱漆大门挂起大红灯笼,将素净的青瓦白墙也染得多了几分喜色,映得匾额上的唐府烫金大字更加夺目。迎亲队伍簇拥着一顶花轿从街上绕城而行,十里红妆让不少待字闺中的少女都艳羡不已。城中百姓围观了这一场盛世婚礼,交口称赞这一对天作之合。
新婚之夜,他挑起盖头,温声唤人:“棠棠。”唐棠抬眸瞧人,却差点同月色一起溺毙在他的眼眸中。
她不禁回想起一年前的离别:容时生于武将世家,大好儿郎,胡人侵扰焉有坐视不管之理。一纸诏书便从容赴往边关驱逐敌寇,留下她在京城等待。那些等待的日子无疑是煎熬的,每每登城远眺不见之时,竟叫她生出“悔教夫婿觅封侯”之感。战场上风云莫测,变化多端,许多人等来的是战死者的家书,家人看见遗物和家书哭得不能自已,这场景叫她看见,惊得她好几宿失眠,往庙里跑了好几趟求来平安符。鸿雁传书数封,终于在柳枝吐芽的初春得到他简短的回信:
“一切顺利,安好勿念。”
她心头大石终于落下,思索许久,将枝头初绽的海棠折枝相赠,提笔回复: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带着海棠的书信从江南寄到边关,原本娇艳的海棠禁不住舟车劳顿,只留下光秃秃的枝丫,收到信的他便再也待不住,当夜央求担任将军的叔叔提早回京之期。沿路他见过料峭春寒下凌霜而绽的红梅,见过明亮如星的迎春,见过洁白无瑕的玉兰,可在他眼里,皆不如他手中拈住的海棠枯枝。
于是将士们经常能见到他们的副将对着枯枝露出笑容,还以为是得了什么癔症,问过知情人,他们又像是被踩了脚的兔子,此后装作失明。
这些事她在成婚前听到很多遍,但听完总会眼眶微红,所幸他平安凯旋,特意跑去庙里还愿。
过了夏至,只觉日子便过得更快。白昼的时间晃眼而逝,到了中秋佳节,月上柳梢头,桌上摆着鲜美的螃蟹和精致的月饼,圆滚滚的石榴捧着肚子在一旁安然赏月。
唐棠刚落座,听到有侍从惊呼:“有流星!”
天空的黑暗被这一瞬即逝的光亮划破,不少游人驻足停步观赏,沉醉于瞬时光景,惊叹于这罕见美景。
她抬头去瞧,身旁人便揽住她用轻功带上屋顶,还没来得及反应两人便已经坐到屋顶上。
“屋顶上视野好些。”容时如是解释。
唐棠虔诚地合掌闭眼许愿,许过后不忘让容时也许个愿,容时瞧了眼流星,牵住她的手掌慢慢张开,与唐棠十指相扣。
“此生惟有一愿:愿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