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长处月碎大河蓝

草长处月碎大河蓝

文/月亮

　　2017年的秋天，我开始了自己的大学生活。我那时候想学法律或者中文，遗憾的是录取被调剂到一个我并不感兴趣的专业，我不喜欢数学，奈何专业要求要学，在积极的抢了几周第一排的座位之后，我还是听得云里雾里。我倍受打击，再也不去抢前排的座位。

　　混了一段时间，大二时有一门必修的社会学。社会学是好几个系的学生一起上的大课。老师姓李，是一个精瘦的小老头。社会学的课打都在晚上，教室里没有空调，每节课都像是活在蒸笼里，逃课的学生很多，座位总是不满，不过老师从不点名也并不在意，每节课都像是在讲故事。他讲到同性恋、X学、婚姻等等问题，有时也会给我们讲一讲李银河。

　　李银河，作家王小波的妻子，著名的社会学家。

　　我因为这个老师爱上了社会学的课，他的结课论文要求手写繁体三千字，他说不是想为难我们，只是希望有些东西不应该被就此遗忘，他的想法和我不谋而合，我上这堂课的积极性也更高。

　　像我这种在学业上不思进取的人，其实最害怕的就是在校园里偶遇老师。社会学修完之后又半年，有天晚上我在学校里碰见了他，天已经黑透了，我鼓起勇气叫住他，那一天的我语无伦次地告诉他：老师，我是您教过的学生，我真的很喜欢您的课。

　　我至今想起来，都觉得那个傍晚，是我人生的高光时刻。

　　我从来就偏好文科，在非文科的课堂上我自动边缘化，不加学生会也不参加社团活动，我翘课打过游戏，挂过科，逃了在我看来很无聊的读书分享会，甚至有一次在图书馆里坐了五分钟就按耐不住坐地铁去市区闲逛，和男朋友一起坐高铁去北京听五月天的演唱会，夏夜里去清吧喝酒，去河边的大礼堂看话剧《仲夏夜之梦》，临时起意坐公交车去城市的最边缘看海，经常踩着门禁回宿舍。

　　我喜欢这种热烈而澎湃的人生。

　　年轻的我，爱生命中的一切。

　　爱天上的行云，树上的飞鸟，生命中数不胜数的迎来送往，爱青春热烈的喧嚣，爱四季、爱阴晴雨雪。

　　我点过食堂奶茶店里的最后一杯奶茶，一个人坐在空空荡荡的大食堂里喝完，在秋天披着刚洗完的湿淋淋的头发去买炸鸡块，坐在宿舍楼下的路边一边吃一边看头顶的星星，风里都是月光的味道。和室友熬夜不睡去操场上看双子座的流星雨，和男朋友在深夜里打着电话缩在楼道里畅谈人生，直到冻得发抖。也喜欢在夜半爬起来，只为记录自己电光石火一般的文思泉涌。

　　我喜欢这许许多多无眠的深夜，喜欢世界里只剩下我自己的那种主宰万物的狂喜。

　　我觉得自己处在一生中最好的时节，自己是世界上最美的人，我也知道，不是我美，是二十岁美。

　　宿舍楼和教学楼中间隔了一条小马路，在城管下班之后，黄昏把碎片撒向人间，这儿就热闹起来，成了一条小吃街，我喜欢的食物都能在这里找到，烤面筋、烤冷面、砂锅粥、炸鸡柳、章鱼小丸子、铁板炒饭……

　　小吃街里有一个水果摊，买水果的阿姨养了一条狗叫大发，这条狗不小心伤到了腿，我们这些买水果的学生每天都要问问它的近况；炸鸡柳的是个叔叔，他家的生意最好，小吃车边上围了十多个人，他的顺序从来都记不错；烤面筋的大叔少言寡语，人却很好，在我忘带手机付账的时候允许我下回再付；有个阿姨包的韭菜盒子和炸蘑菇好吃的让人流泪；卖肠粉的小两口，那个小姐姐说起话来总是温柔得像一朵云；卖热狗的老板娘随心所欲，隔三差五就不出摊给自己放假……

　　有时候晚归回来的我总要专门来这里逛一圈，不一定要买点东西回去，只是喜欢火苗在夜色里安静燃烧的光与热，还有那些在灯下劳作的小人物们。

　　站在这，岁月安宁，我总觉得这儿就是最好的人间。

　　卖砂锅粥的是一对夫妇，两个人笑起来总是一团和气的样子，叔叔的脾气很好，我去的次数多了他也记得我，我不吃香菇，他也会留心不给我的粥里放香菇。他们夫妻俩一个负责煮粥，一个负责打包，夜色里小吃车亮着橙黄色的暖光，炉子上的粥咕嘟咕嘟地响着，热气散开在夜色里，蓝色的火苗晃啊晃啊，夜风送来食物的香气，听到的不过是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

　　人间有味是清欢。

　　二十岁的我，爱极了这种平平淡淡的人间烟火气。

　　他们买粥要到深夜近十二点，后来为了方便定粥，我还加了他们的微信，在朋友圈里看见他们还有一个读中学的儿子，略显寒酸的家里，留了整整一面墙，贴的满满都是孩子的奖状。

　　偶尔和我们闲聊，提到孩子，他们的嘴都笑得合不拢。

　　孩子，是希望的代名词。

　　有了希望，生活总是有盼头的。

　　我喜欢一切与生活相关的事物。

　　18年的春天，我去鼓楼附近的一家教育机构当过兼职语文老师，和一群小学生呆在一起，孩子的世界简单美好，她们远远地看见我，就会兴奋的向我冲来，抱住我的腰，一口一个老师。小脸红扑扑的，笑容灿烂得像是在闪光。

　　到了秋天我辞了兼职工作，去给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当英语口语老师，我从小上的双语学校，教他们英语也不算太难，我学校离工作的地方很远，要换两班公交车，小区里有狗，我总是害怕，那时候男朋友在考研，出了小区就看见他穿得厚厚的在路灯下接我，站在呼啸的北风里，手里还拿着一本数学书。

　　后来，19年夏天，我去银行分行实习，市里金融中心的大楼，里面我看到的都是步履匆匆的人。带我的是内控合规的经理，我们都叫她一声薇薇姐，关于她我了解的不多，只知道她近四十岁、未婚，一门心思地扑在事业上。

　　我们工作之余，她总会给我们这一批实习生带果汁或者是费列罗，叫上我们一起去六楼的员工餐厅吃饭，那个食堂很好吃，每天都有七八个菜可供选择，哪怕现在我都印象深刻。

　　实习期满之后，我办交接手续的时候专门去看了她一次，她和我聊了很久，关于工作、金融行业的一些心得，两千年初的时候她做过保险也下海创过业，兜兜转转才入的行，她说她准备去考人大的在职博士，以后工作日上班周末去上课。

　　在我心里，她知性美丽，身上充满着高知女性和职业经理人的性感与魅力，也让我看到了不一样的人生，我心怀感激又觉得收获良多。

　　后来我又读了很多书，大多数的高数课上我躲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吹着嗡嗡嗡的电扇看书，有我从图书馆借来的张晓风散文集或者是放在Kindle里的电子书，二教的桌椅很破，电风扇并不凉爽，窗外的蝉分外聒噪。从《万历十五年》到《小窗幽记》。

　　书里有人生海海、山山而川。

　　我在晋江上写了快三年的小说，写王侯将相、也写过十里洋场，用这几年的时间写了一百多万字，积累了一些粉丝，她们爱上了我笔下的人物，她们把我推荐给朋友，给我写动辄千言的长评。

　　在某一次坐公交车的时候，我听了一首毛不易的歌。

　　《项羽虞姬》

　　开头第一句歌词我十分喜欢：

　　长夜漫漫声声楚歌残，草长处月碎大河蓝。

　　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

　　少年时，我也曾是那个捧着手机缩在被子里看小说的女孩，为小说里的人物辗转悱恻、彻夜难眠。那时的我曾在笔记本的背面写了很多小说，有的至今都没有结尾，有的被班上的同学拿去传看，别人问我我的梦想是什么，我说我想当一个作家，勾勒爱美人不爱江山的帝王，写十里洋场那些销金窟里的夜莺百灵。

　　在听到这首歌的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梦想成真了。

　　我很少写自己的生活，因为我总觉得自己的生活乏善可陈，与千千万万的人而言平庸单调。

　　但我常常感慨自己是幸运的人，这个世界赠予我良多，良师益友、知己忘年，给我洞察世事的双眼、踏遍四方的双足。看秋阳粉刷墙壁、看春风吹皱池水。

　　这世界的广袤与神秘常常让我感觉欣然，人身上所保留的对未知的好奇，是我们对生活的热爱之源。

　　这是四月，我短暂地回顾了我成年后的这几年。吹过山川湖海的风，漫漫孤灯的长夜，在桌子上缠绕打结的耳机线。

　　山与海之间，灯火错落，还有我眼前最好的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