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号鸟的哀歌

　　儿时的我，常常缠着妈妈或姥姥给我讲故事。我有一本湖蓝色封面的精装书，是关于成语故事的连环画，在那时已是不可多得的宝贝了。听完《得过且过》之后，冬天里每次洗了澡钻进被窝，我都要学着故事里的寒号鸟叫唤道：“哆啰啰，哆啰啰，寒风冻死我，明天就垒窝。”
　　我年幼时体弱多病，稍微不注意保暖就会着凉。如果哪天我洗完澡一直在“哆啰啰”，姥姥就知道我肯定要冻得感冒发烧了。
　　五六岁时，我认识了一些常用字，不认识的字也学会了根据上下文并结合图画来推测，可以自己看书，不必再麻烦家里大人给我讲故事了。等上了小学，我感觉语文课本已经不能满足我对阅读的渴望，便时常重温小时候听过的那些故事。
　　《得过且过》这篇故事我重读了一遍又一遍，发觉了“寒号鸟”的特别之处，它有一对肉翅，四对足，与我们平素所见的鸟儿都不同。于是，我问妈妈：“寒号鸟现在还有吗？为什么我没有见过呢？”
　　“没有了，灭绝了吧。”妈妈轻描淡写地回答。
　　那时的我已了解“灭绝”一词的含义。这也就意味着，寒号鸟像恐龙、旅鸽、渡渡鸟、大海雀那样，再也不会出现在地球上了。
　　如果寒号鸟苦苦叫着“哆啰啰，哆啰啰，寒风冻死我，明天就垒窝”的时候我就在旁边，也许我可以帮助它，这样它就不会冻死。可惜我没有去过它所在的那座山，没有帮到任何一只寒号鸟，所以它们都冻死了，从地球上销声匿迹了。
　　我不禁悲从中来。但这种情绪我只能自己消化。七岁的我，已明白不会有人理解我的这一想法，他们会说，寒号鸟是活该，谁让它得过且过不做窝。即使不这样说，他们也会笑着告诉我，这是故事啊，不能当真的。
　　寒号鸟的悲鸣，响在我的心上。
　　“咱同学们学习，要积极上进，不能得过且过。不要像寒号鸟一样，‘太阳出来暖和和，明天我一定垒个大窝’，第二天还是‘太阳出来暖和和，明天我起来一定垒个大窝’，结果每天都这样，后来活该冻死了。”九年后的高一化学课上，班主任总是见缝插针地向我们灌输一些人生大道理。寒号鸟不幸充当了这次的反面教材。我木然地从习题里抬起头来，打了个哈欠。其实我不喜欢他在讲课过程中把话题越扯越远，但也只能怔怔地等待他再次回归正题。
　　读大学后，我的知识面日渐拓宽，知道了喜鹊和灰喜鹊不同属更不同种，知道了翼龙不是恐龙也不是鸟。寒号鸟依然是笼罩在我心里的一个谜团，我从未在任何科普书中读到它，也再没有听任何人说起过它。对于我身边的朋友，我也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问一句：“你知道寒号鸟吗？”就算他们知道，也没准以为我话中有话，是在讽刺他们。
　　寒号鸟有四只脚，难道是麝雉？可是麝雉仅仅幼鸟的翅膀上有爪子，成年后翼爪就丢失了，而且它们在我国没有分布。
　　终于有一天，我在搜索引擎里输入了“寒号鸟”，按下了回车键。
　　原来复齿鼯鼠就是寒号鸟。它是哺乳动物，当然有两对脚，因为长有飞膜可以滑翔，所以被当做了鸟。它在晚上有时会发出“哩——嘟罗——嘟罗”的叫声，这大概就是故事里寒号鸟的“哆啰啰，哆啰啰”。作为哺乳动物，它自然不会像鸟类那样筑巢。
　　我感到自己受到了欺骗。原来寒号鸟从来都没有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过。
　　我幻想中的那只寒号鸟在我的童年深处发出一声哀号，倏然消失了。
　　就这样又过去了七八年。
　　“今晚将有大幅度降温。请大家关好实验室的门窗，注意安全，注意保暖。”手机里弹出一条群消息。
　　“好冷啊，明天该穿羽绒服咯。”我合上笔记本电脑，准备下班回宿舍，“哆啰啰，哆啰啰，寒风冻死我，明天就垒窝。”不知怎的，我不由自主地念起了童年那首顺口溜。
　　“师姐你在念叨啥呢？”
　　“嗨，小时候听成语‘得过且过’的故事，寒号鸟就是这么叫的。当时我还想，如果我救了寒号鸟，它是不是就不会冻死。”
　　“哈哈，那时候真善良啊。”
　　“是的，真善良啊。”
　　附录：
　　
　　图1 小时候心中寒号鸟的样子
　　（因为寒号鸟会说“凤凰不如我”，就觉得它应该很漂亮，在此暂时借用一下锦鸡的形象。a.《芙蓉锦鸡图》上的杂交锦鸡。b.红腹锦鸡。c.白腹锦鸡。d.杂交锦鸡。图片来源于“物种日历”公众号。）
　　
　　图2 复齿鼯鼠（图源网络）
　　
　　图3 红白鼯鼠（算是复齿鼯鼠的亲戚？图源网络）
　　不过，还有一种说法是说寒号鸟确实是鸟，像龙、凤和麒麟这些动物一样是虚构的，原型主要是一种叫做“鹖鴠”的古鸟以及佛教故事里的“寒苦鸟”。（详见公众号“短史记-腾讯新闻”里的文章《“寒号鸟”真的是鸟，最新版教科书的“修订”是错的》。）
　　
　　图4 《本草纲目》里的寒号鸟就是古书记载的“鹖鴠”（图片来源于上述公众号文章）
　　再看自己写的这篇小小说，还是没忍住又作了一点微不足道的考证。然而鄙人才疏学浅，未能得出有价值的见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