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怪癖
作者：张昌华 母亲去世二十周年了，对于六十岁的我来说，老人家留在心中的记忆随着时间的流逝已渐渐淡忘，唯独她生活中的那些怪癖不仅没有丝毫淡忘，反而越来越清晰。特别是隐藏在怪癖背后的一个个感人至深的故事，每每想起，让人如鲠在喉，潸然泪下。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家乡留给我的记忆特别深刻，它和全国大多数农村一样贫穷落后，人们过着肩挑背磨的生活。终年起早贪黑，却仍然衣不蔽体，食不果腹。那时我家老少9口人，父亲大鸣大放时由于管不住嘴，挨批斗被打成了脑震荡，三天两头发晕病，长期卧病在床，母亲便成了家中唯一的劳动力和主心骨。稍不计算着过活，一年至少得差三个月口粮，连吃盐照油都成困难，就更不用说治病就医了。母亲是个精打细算的人，也正是她的精打细算，才养成了她留在我心目中的一些怪癖。 母亲有吸烟的怪癖。大概是受习俗影响，女人吸烟我从不待见，唯独与我朝夕相处的母亲也染上了吸烟的坏习惯，这让我在人前多少感到有些抬不起头，这种想法一直到我自己有了孩子后才彻底消除。 那是一个严寒的夜晚，我刚出生不久的宝贝女儿“唔啊、唔啊”不住啼哭，吵得人烦躁不安，第一次带孩子的妻怎么也哄不住孩子哭闹。“该不是生什么病吧？”我心急火燎的想着。这时，母亲敲门进来了。她披着衣，衔着旱烟杆，我在心里暗暗责怪她深夜了还在抽烟。她没有理睬我的表情，问明情况后，快速结过孩子，解开紧裹着的尿布，一股难闻的气味扑面而来，我在旁赶紧捂住了口鼻。只见母亲深吸一口烟雾包在嘴里，紧贴着孩子刚掉脐带不久的肚脐吮吸。几声“吧嗒、吧嗒”的吮吸之后，孩子神奇般的渐渐止住了哭声，母亲这才猛咳几声，吐出了一口浓痰，额头上冒出了蒸蒸热气。我正不知如何感激时，母亲用凝滞而又无耐的眼光看着我，轻声说：“孩子肚子疼，现在好了，你们兄弟姐妹哪个都是这样过来的。我知道你不爱见我抽烟，可我抽烟就是从你们身上学会的。” 送走母亲后，我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我仿佛听到襁褓中的兄弟姐妹们深夜嘶声竭力的啼哭声，仿佛看到母亲包着满口烟雾，俯下身子在臭不可闻的肚脐上一遍遍吮吸的画面……母亲出生在一个有教养的家庭，不可能从小就染上抽烟的习惯。正如母亲所说，她抽烟是在养育的儿女身上学会的。可以想象，她学抽第一口呛人的吐烟时该是多么难受啊！可是在那医疗和经济条件极差的年代，为了孩子，再难受又有什么办法呢？诚然，这种方法是否能治疗婴儿的肚疼我不清楚，但是，当她对着婴儿的肚脐吮吸时，孩子会感受到最大的爱抚是肯定的。想到这里，我产生了深深的愧疚和自责，我有什么理由责怪母亲抽烟呢？又有什么理由为母亲吸烟感到抬不起头呢？没有，绝对没有，我应以曾经能感受到这般母爱而无比幸福，更应以有这样伟大的母亲而无比骄傲和自豪！我多么希望还能亲手为母亲奉上一支香烟啊，哪怕吸上一口也让我心安！ 母亲有忌医和节食的怪癖。生病就医是天经地义的事，可母亲不，她从年轻就养成了小病不就医的习惯。现代女人节食是为了瘦身，可母亲本就瘦弱的身体绝不会真正节食。 四十多年前，成年劳动力是农户家中的靠山。劳动力富裕的家庭，挣工分多，集体分配口粮标准高，分得的粮食就多，反之分得的粮食就少。那时我家由于缺乏劳动力，每年分到的粮食比别人少，生活十分拮据。母亲经常为一家大小穿衣吃饭发愁，连基本生活都保证不了，又哪有钱治病呢？就是有点积蓄她也不舍得为自己治病而划掉啊！记得有一次，母亲干活将左手腕摔成了骨折，疼得满头大汗，可她坚持不请医生，就由一点也不懂医术的父亲将翘起的骨头硬生生的按下去，找点草药敷上后简单包扎了事，最终落下了个终身残疾。回想起来，那时的母亲忍受了多大的痛苦啊！她支撑家庭时，从不舍得把钱用在自己身上，老来跟着儿女过，也生怕加重儿女们的负担。因此，她不愿就医的习惯一直延续到终老，这也在我心中留下了深深的隐痛。 用现在的话说，我青少年时期心目中的母亲确有节食的怪癖。懂事后才知道，母亲的节食跟她忌医一样有着十分凄凉的背景。那时的农村，农户没有余粮，除产量极少的稻米留给老人、小孩和病人吃外，大都是哪种粮食成熟后吃哪种，若收成差一点，不省着就接不上茬。母亲最是省吃俭用，家中每餐饭都是按人定量下料，大家能吃饱即可，既不会胀着肚皮，更不会有剩饭。庄稼人在那缺肉少油的年代，饭量本来就大，一顿饭没有几大碗止不住饿，可母亲每顿只吃一小碗就放下了碗筷。家人们关心的问她，她总是说“吃饱了”、“还没饿”，可是我却多次看见她洗碗时，总要把粘在锅、甑子和碗上的饭粒小心翼翼的抹下来倒进嘴里。这哪里是“吃饱了”、“还没饿”，分明是省着让儿女们多吃点，其用心是多么良苦啊！特别是家中临时添客后，母亲更是不上桌子，待大家下桌后再捡点残汤剩饭。家人们知道这个秘密后，每顿都自觉少吃点，可母亲哪里肯依，硬是把剩下的饭分到每个人碗里，强迫我们吃下。这是多么忘我的情怀，多么深沉的母爱呀！ 母亲做饭的习惯也与众不同。红苕、洋芋别人先吃大的好的，她总要先吃小的破的。当时我很不理解，还时常和她讲道理。“先吃大的好的，吃到底都是吃的最大的最好的。”自认为很有说服力。可母亲却说：“小的容易蔫，破的容易烂，放在后面就吃不得了。”哦，我终于明白了，我家分得的粮食比别人低，每年差饭时段却比别人短，原来是母亲一点一滴节省出来的。我还清楚的记得，每年正月过后，别人家的红苕早吃光了，而我家总能从窖坑里拿出大个的红苕做夜宵，邻居们羡慕极了。 母亲的省吃俭用，让我们一家度过了及其艰难的岁月。难怪我姐经常回忆说：“我们这一大家人要是没有妈，不晓得还能存活几个。”她这话一点都不假，可话得说回来，那个家庭能够没有妈呢？ 母亲有爱管闲事的怪癖。我所说的“爱管闲事”，是指日常生活中邻里间的矛盾调和及困难帮助。 我家隔壁住着一对中老年夫妇，膝下无子无女。男的当过兵，打过仗，脾气暴躁，做事偏激，是当时各种批斗大会的积极分子，父亲的脑震荡就是他打出来的。女的是外地人，好吃懒做，又爱说是道非，邻居都不待见。两口子三天两头打架，那阵仗，就像有深仇大恨似的要拼个你死我活，邻居们大都看到就躲。母亲不躲，几乎每次都去拉劝，为此受了不少苦头。记得有一次，那两口子正拿着棍棒打得不可开交，母亲瘦弱的身体硬挤进中间将他们隔开。谁知这男的更加火冒三丈，举起木棍就打，母亲躲闪不及，右手背挨了一棒，当时就肿了起来，不一会儿肿得像乌茄子，好几天都没消。最可气的是，事后两口子还说母亲拉偏架，弄得全家人都气不打一处来。母亲发誓说：“往后他们打死我都不去拉劝了。”可没几天，半夜里又打起来了，女的还喊叫要出人命。母亲按捺不住，但又怕再次吃亏，硬是将父亲拖起来，一同去拉开了他们，当然也少不得一番劝解。按理说，这家男人是我家的仇人，他家的事根本不用去管，但母亲不这样想。她常对我们说：“两个孤人怪可怜的，平常要多照顾点。当时打你爸是政策，怪不得他。”这是多么宽阔的胸怀啊！ 母亲做得一手针线活，缝衣、做鞋、绣花无所不能。她的闲事也管得很宽，生产队里但凡有结婚、生孩子的，一摞摞针线活都要送到我家来，缝嫁衣、绣童装、上布鞋，每晚忙到深夜，从不收别人丁点儿东西。 母亲的这些怪癖是母亲与众不同的个性，但所揭示出来的人格魅力和精神品质又是人类伟大母亲的共性，其背后的故事闪耀着人性的光辉。我相信每个家庭的母亲都有怪癖，每个怪癖后面都隐藏着不为人知的故事，每个故事折射出来的精神品质，综合起来就是伟大的母亲精神。这精神是人类之根，民族之魂，需要我们共同去传承和升华，直到永远，永远……七律.游巧海湿地公园
作者：张昌华 （2020年8月25日）
水绕绿洲洲环水，
万顷碧波入绣帷。
风吹芦尾翻银浪，
日照流沙泛金辉。
莲蓬有意鸳鸯戏，
游客无机鸥鹭随。
花开四季春常在，
果熟三九秋不归。注：游客…句取鸥鹭无机典故 |
叶欣灵 点评